白宸来到寂灭深渊之前,却看到一道白衣身影早已等在那里。
他衣袂在魔息中微扬,身后是翻涌的至暗,身前是永恒的血月,他却独立其间,皎皎如谪仙临尘,不染半分浊气。
正是绝刀:白斩翊。
仿佛感知到渐近的脚步声,白斩翊缓缓转身。
银灰色的瞳孔静默地落在白宸身上,眼底沉淀着与清俊面容截然不同的沧桑,恍若藏纳了千年风霜。
“你来了。”
他声音平和,却似古钟轻振,在死寂的深渊前荡开微不可察的涟漪。
“我来了。”
白宸微微垂下眸子,神色依旧是古井无波。
他缓步走至那道白衣身影前,衣摆轻拂,双膝已然落地。
“师父。”
他俯身下拜,额际触及冰冷的魔土,姿态恭谨如初见那日。
“绝刀……”
萧琴月瞳孔骤然收缩,唇间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喃,“师父……”
她素来清冷的面容上,此刻终于裂开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
白斩翊的实力,足以在这魔界境内一刀将她立毙当场。
即便太上老祖萧漠亲临,也阻拦不及!
夜何静立原地,目光沉沉地落在那个跪伏于地的白衣少年身上。
这少年素来坚韧,无论遭遇何等绝境都从不折腰,偏在眼前这人面前,总会敛去所有锋芒和傲骨,乖顺得如同收起了利爪的幼兽。
可唯有他明白,这一拜,是诀别,亦是新生。
从此往后,他以命换命,这条性命。
终于不再是他人掌中棋子。
白斩翊静立原地,看着少年缓缓起身,对自己再行一礼,而后转身走向封印之地。
他的步伐平稳,背影决绝。
那姿态里寻不见恨,摸不着悔,甚至没有半分对生命的流恋。
唯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如同古井无波,映不出半分涟漪。
“小宸。”
就在两人即将擦肩的刹那,白斩翊的声音终于响起。
白宸的脚步应声而止。
他与白斩翊同时转身,衣袂在血色月光下交叠又分开。
白宸微微垂首,姿态恭谨如旧。
“师父。”
那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波澜,唯有经年累月的驯顺。
白斩翊静立原地,神色间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
他比谁都清楚,白宸正走向一条必死之途。
他也明白,这少年今日踏入魔界时,便未曾怀抱生还之念。
可白宸依然会来。
即便无人相告,即便前路已成定局,他依然会来到此地,走自己的最后一程。
哪怕他早已知晓,自己不过是师父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哪怕他心知肚明,那十数年的师徒情分里,从未掺过半分真心。
哪怕他始终将对方,奉作此生唯一的信仰。
哪怕这份信仰回馈予他的,唯有利用与算计。
他依然会选择以最平静的姿态,最坦然的步履,走向这场由至亲之人亲手布下的。
死局。
救命之恩,他没有资格去恨。
养育之情,他没有资格去怨。
既是必死之局,他便连一丝不甘也会主动咽下,甘之如饴。
突然,白斩翊的魂身抬起手臂,轻轻环住了他。
白宸身形骤然一僵。
“是为师……对不住你。”
那缥缈的声音轻似叹息,却字字清晰。
“若有来世,为师定护你一世周全,不教你……再受半分苦楚。”
白宸怔在原地,仿佛连呼吸都随之凝滞。
而白斩翊却已缓缓将他松开,手掌轻抚过他的鬓发,凝视着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我不求你原谅,亦不奢望你无怨无恨。”
“只愿你……未来一路坦途,再无荆棘。”
白宸怔怔地望着他,漆黑的眸子里依旧沉静如古井,不起半分涟漪。
多年历练出的敏锐,让他隐约捕捉到白斩翊话语深处似有未尽之意。
然而此刻,他的脑海中唯有一片混沌,往日不管遇到什么都绝理智的清晰的思绪尽数化作纠缠的乱麻,竟连一丝头绪也无从理清。
“去吧。”
白斩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掌心传来的温度短暂却真实。
随即,他默然转过身去,只留下一道孤寂的背影。
风中传来他略显沉重的声音,低得几乎被魔界的风声吞没。
“……对不起。”
白宸未发一言,只深深俯首,行了一个极尽庄重的拜别之礼。
他抬眸,望向不远处的夜何,唇边掠过一抹极淡的笑意,淡得如同晨曦初现时即将消散的薄雾。
而后毅然转身,一步踏入了那片翻涌着无尽黑暗的封印之地。
夜何站在原地,黑袍在魔息中猎猎作响。
他望着那道消失在天魔之眼的身影,指节捏得发白。
萧琴月不自觉地向前踏出半步,琉璃盏中的月华一阵紊乱。
她张了张口,最终却只是沉默地垂下眼睫。
白斩翊背对众生,银发在气劲中狂舞。
指尖掐进掌心,一滴鲜血坠入焦土,滋生出转瞬即逝的鲜红的曼珠沙华。
白宸的脚步方才踏入那片吞噬光线的绝对黑暗,便猛地俯身,喷出一口灼热的鲜血。
他的肌肤如同千年古籍般寸寸剥落,显露出其下剧烈震颤的暗金色古老符文,每一个符文的明灭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哀鸣。
寂灭深渊的紫黑魔雾如活物般钻入他的骨髓,每一次侵蚀都让灵魂在虚无中发出无声的嘶嚎。
头骨碎裂的异响在他颅内清晰回荡,粘稠的黑暗自七窍倒灌而入。
体内灵力被疯狂撕扯、吞噬,这具肉身正承受着超越凡俗想象的极致痛楚。
深渊之外,夜何黑袍翻涌,下意识向前踏出半步,骨节攥得青白,却终究僵立在原地。
白宸齿间沁出血沫,将下唇咬得一片狼藉。
他悬于虚空,周身肌骨不断崩裂又重组,每一步踏出都在空中烙下血色的印记,朝着镇魔柱中央那道模糊的身影艰难行去。
极致的痛苦如永夜笼罩,无休止地蚕食着他每一寸清醒。
周身血肉不断剥落,又在战魂不灭的意志与鬼血重生的力量下反复愈合,仿佛一场永无止境的凌迟。
无形的法则之力疯狂撕扯着他的灵源,精纯的灵力化作肉眼可见的流萤,从他残破的躯体中被强行抽离,消散于四周翻涌的黑暗。
而这般剥魂蚀骨之痛,魔祖……已独自承受了整整十八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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