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我踩着积水往前走,脚底能感觉到碎石硌着鞋底。苏青鸾跟在我身后,脚步很轻,剑没有归鞘。街角那盏灯笼还在晃,光晕在水面上散开又合拢。刚才那一眼不是错觉——那个乞丐确实从灯影里穿了过去,佝偻着背,走得不快,却没回头。
“他往西去了。”我说。
苏青鸾点头:“那边是旧城区,庙多,巷子杂。”
我没再说话,加快脚步。雨水顺着发尾流进衣领,肩膀上的伤被浸得发麻,寒毒在经脉里隐隐翻动,但我还能走。玉佩贴在胸口,隔着湿透的衣料,仍能感到一丝微震,像是和什么呼应着。
我们沿着墙根走,避开了主街巡逻的衙役。拐过两条窄巷后,地面的水洼变浅,前方出现一座塌了半边的门楼,匾额歪斜,依稀看得出“土地庙”三个字。门虚掩着,一道暗红的烛光从缝里漏出来,在湿地上划出一道细线。
我停下。
苏青鸾看了我一眼,手按上剑柄。
我伸手推开庙门。
门轴发出一声钝响。供桌倒在一旁,香炉翻了,灰烬混着雨水糊了一地。墙上神像剥落,只剩一双眼睛还完整。角落有堆干草,上面盖着破布,明显有人长期栖身。我走近几步,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块布——是干的,底下压着几片硬饼渣。
“他一直住这儿。”我说。
苏青鸾环顾四周:“人在哪?”
话音刚落,头顶梁木一颤。
我抬头,就见那人从房梁上跃下,动作竟不迟缓。他落地时踉跄了一下,随即扑向门口。苏青鸾横剑拦住,他却不闪不避,直接撞上来,嘴里嘶喊:“别问了!都死了!全死了!”
她被撞得退了一步,剑尖偏开。我立刻上前,掌心凝聚寒气,顺着地面疾推而出。冰线如蛇爬行,瞬间缠上他双腿,将他钉在原地。他挣扎了一下,腿动不了,整个人跪倒在泥水里,喘得厉害。
“你躲在这七年,今晚却主动现身。”我走到他面前,低头看他,“为什么帮我?”
他仰起脸,满脸污垢,眼里却有泪光。他张了张嘴,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我不是帮你……我是还债。”
“你还谁的债?”
“太乙观……那晚我躲在供桌下面。”他喉咙滚动了一下,眼神忽然变得空远,“黑袍人进来的时候,老观主还在念经。他一句话没说完,药粉就洒在茶里。老观主咳了一声,血从嘴角流下来。夫人冲上去扶他,也被泼了一脸毒。他们倒下的时候,眼睛还是睁着的。”
苏青鸾站在门口,剑尖垂地,手指微微发抖。
“然后呢?”我问。
“黑袍人掀开夫人的衣襟……剖开了她的肚子。”他声音低下去,“她说了一句‘孩子……’就没气了。血流了一地,顺着砖缝往我这边淌。我咬着袖子不敢动,嘴里全是布的味道。”
我脑中一震。
火盆里的那块布——贴身穿的,带药香,边缘绣着暗纹。那是孕妇常穿的安胎衣。
“你看见动手的人脸了吗?”我问。
“没看清脸。但他左手小指缺了一截,戴了个铜戒。”他抬起自己的手,比划了一下,“戒指上有‘刑’字。”
我没动。
这枚戒指我在刑部卷宗室见过一次——在尚书翻档时露出来的。
“你既然是目击者,为何不报官?”苏青鸾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我是刑部的人。”他低下头,伸手探入怀中,掏出一块腰牌,递向我,“七年前,奉命监视太乙观异动。代号‘灰三’,职属暗桩。”
我接过腰牌。
木牌已经发霉,边角腐烂,但四个刻字清晰可见——“刑部暗桩”。
“任务是查他们私通江湖门派。”他苦笑,“可我没想到……他们会杀人,还会剖腹取婴。我以为只是夺权,可他们是冲着断根去的。”
苏青鸾猛地抬头:“你说什么?师母……有孕?”
“五个月左右。”他闭了闭眼,“黑袍人把一团东西包进布里,带走了。我等到天亮才敢爬出来,顺手捡了夫人掉在地上的半块玉佩。后来听说满门尽灭,我不敢回刑部,怕被灭口,只能装疯流浪。”
我摸了摸怀中的玉佩。
两半相合时的震动,不是巧合。它认出了死者的气息。
“那你为何现在出现?”我盯着他,“七年不开口,偏偏选在这几天?”
“因为有人开始翻旧档。”他喘了口气,“前日我看见一个穿便服的官员进了刑部密库,出来时袖口沾了松烟墨。我知道……有人想挖真相。可我也知道,只要没人拼出玉佩,那段记忆就会烂在土里。所以我把另一半送去街头,等能对上的人。”
“你赌我会接?”
“你是沈清辞。”他睁开眼,直视我,“将军府嫡女,太乙真人关门弟子,中过状元。你能活到现在,不是靠运气。我赌你敢查,也赌你不会停。”
庙外雷声滚过,一道闪电劈亮整间破屋。烛火跳了一下,映得三人影子在墙上乱晃。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腰牌。
七年前,太乙观灭门案定性为“邪修入侵,火焚道观”。无人提及毒杀,更无人提剖腹。若非这块布、这枚腰牌、这个乞丐,那段血史将永远沉埋。
“孩子被带走了。”我说,“带走的人是谁?”
“不知道。”他摇头,“但黑袍人离开时,有人在山下接应。一辆青帷马车,车帘绣着金线云纹。”
我记下了。
那种纹样,只有皇亲国戚或三品以上大员的家眷才能用。
苏青鸾终于开口:“师母……她临终前说了什么?”
“她只说了两个字。”他顿了顿,“‘清辞’。”
我呼吸一滞。
师父临终前塞给我玉佩时,也只说了一句话:“替我……护好她。”
原来他早知道我会回来。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问他。
“我不知道。”他低下头,“腿冻住了,走不了。你们要杀我,我也不反抗。若要留我,我也不会逃。我只是……把该说的说了。”
我看了他很久。
然后转身走向门口。
苏青鸾没动:“你不审他了?”
“不用了。”我说,“他说的是真话。气味、细节、时间点,全都对得上。而且——”我看了一眼供桌下的干草,“他睡觉的地方,正对着当年藏尸的方位。一个疯子不会记得这种事。”
她沉默片刻,收剑入鞘。
“你要去哪?”她问。
“乱葬岗。”我说,“既然尸体被运下山,就不会堂而皇之入葬。他们只会随便埋。我要找新土,找无名碑,找裹着金线云纹布的骸骨。”
她点头:“我跟你去。”
我迈步出门。
雨小了些,风却更冷。破庙在身后渐渐隐入黑暗,只剩那点烛光还在窗纸上摇晃。我走出十步,忽然停下。
苏青鸾问:“怎么了?”
我摸了摸胸口的玉佩。
它又震了一下。
不是回应我,是回应庙里那个人。
我回身看去。
乞丐跪在冰上,双手撑地,正仰头望着我,嘴唇一张一合,像是要说什么。
我走回去。
他抬起手,指向我的腰间,声音微弱:“你身上……有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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