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廊,我站在院中,手中那张被水浸过的纸条已干透,字迹却比先前更清晰。德妃宫里传来的消息残缺不全,可“勿近王帐”四字如针扎在心头。她若真想害我,何必留下这等警示?除非,她也在被人监视,只能用这种方式递出半句真言。
我收起纸条,转身回房。黑纱覆面,外袍换作侍卫常服,腰间佩刀压低角度。巡夜更鼓刚响过三声,正是守卫交接的空隙。我贴着宫墙疾行,避开主道灯火,直奔德妃所居的偏殿。
殿外守着两名内侍,背身交谈几句便各自走开。我攀上檐角,伏在瓦脊之上,透过窗缝向内望去。烛光摇晃,总管太监正从袖中取出一包灰白粉末,轻轻撒入一碗甜汤。他动作极慢,仿佛怕惊动什么人。那汤色清亮,表面浮着一层油花,是德妃惯用的滋补品——莲子百合羹。
我认得那粉末。血枯散。此毒无色无味,久服者心脉受损,面色苍白,形同痨病。宫中禁用多年,唯有些许记载存于太医院密档。它不杀人,却能让人失势。一旦德妃倒下,谁来替她说话?
他将碗盖合上,吹灭烛火离去。我滑下屋脊,绕至偏殿厨房。灶上还温着另一碗未动过的甜汤,瓷碗相同,封口也是一样的朱漆印。我取出身上的毒汤,迅速调换,原碗藏入袖中。
天明前,消息传来。德妃饮汤后呕血不止,御医诊为心血衰竭,需静养数月。灵汐听闻此事,冷笑一声:“前日她送堕胎药上门,今日便尝尝这‘关怀’滋味。”
我没应话。只是盯着那碗藏回来的毒汤,心里清楚,这一局才刚开始。
五日后清晨,府门外喧闹骤起。
我正在厅中翻阅边关旧报,忽有侍女急步进来:“乳母闯门,抱着个孩子,说是……说是陛下的私生子!”
我起身往外走,还未到门口,就见一名素衣妇人跪在阶前,怀中襁褓裹得严实。她抬头望来,眼神清明,并无慌乱。府卫拦在两侧,却不敢近身。
“我是先帝年间出宫的老乳母,”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当年奉命带出一名皇子,隐于民间抚养。如今朝廷安稳,特来认祖归宗。”
周围已有宫人聚拢围观。我缓步上前,立于台阶之上。
“你说他是皇子,可有凭证?”
她低头抚了抚襁褓,轻声道:“出生时颈侧有双鹤衔莲胎记,乃德氏嫡系血脉独有之相。公主若不信,可亲自查验。”
我未动。片刻后,灵汐自内堂走出。她今日穿了一身深红长裙,发髻束金环,眉心一点朱砂。她一步步走近,目光落在婴孩脸上,忽然笑了。
“双鹤衔莲?”她伸手掀开襁褓内衬,动作干脆利落。
众人屏息。
婴儿肩颈处,一道暗红色印记赫然显现——两羽仙鹤相对而立,口中共衔一枝莲花,纹路精细,与德妃族徽毫无二致。
灵汐收回手,冷冷看着乳母:“你可知冒认皇嗣,该当何罪?”
乳母不动,只低声说:“老奴不敢欺瞒。此子确为陛下亲骨,当年因宫变流落,由德妃娘娘暗中托付于我。如今德妃病重,无人庇护,我才不得不来。”
“德妃病重?”灵汐冷笑,“她昨夜还派人往我府里送汤,今日倒成病重了?你既说是皇子,为何不早不来,偏偏这时现身?”
乳母垂首:“时机未到,不敢轻举。如今火城局势动荡,朝中需有正统血脉镇场。此子若能归宗,或可稳住北境人心。”
我听着,心中一紧。火城二字再次出现。这不是巧合。
灵汐冷眼扫过她:“那你为何不去找皇帝?偏要来驸马府?”
乳母终于抬头,直视灵汐:“因为您才是真正的主事之人。德妃让我来找您,说只有您能护住这孩子。”
厅前一片寂静。
灵汐没说话,只是慢慢转头看向我。我们彼此对视一眼,都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分量。
德妃被禁足,却还能送出消息;她身边的人,竟能联络一个二十年不见的乳母;而这个乳母,带着一个拥有德家族徽的婴儿,在这个时候出现——这不是孤注一掷,是早就布好的棋。
我开口:“你说你是乳母,可有名籍可查?当年接生的稳婆、宫中记录,都在何处?”
她从怀中取出一块铜牌,双手呈上:“这是当年宫中乳母腰牌,编号三百零七。若有疑问,可去内务府核对。”
侍女接过递来。我拿在手中细看,铜质陈旧,刻痕清晰,确实是旧年制式。
“暂且安置。”我对府卫说,“人在府中,不得随意出入。饮食专人看管,不得与外通传。”
乳母被带进偏院。临走前,她回头看我一眼,目光沉稳,毫无惧意。
回到厅中,灵汐坐下,端起茶杯又放下。
“你觉得她是真是假?”
“胎记做不了假。”我说,“德氏血脉传承百年,双鹤衔莲唯有嫡系女子生育时才会显现。若非亲生,绝不可能长成那样。”
“可德妃从未有过子嗣。”灵汐盯着我,“她入宫多年,皇上从未临幸。这一点,父皇清楚,我也清楚。”
我沉默。
若这孩子真是德妃所出,那意味着什么?若是别人的孩子,为何要用德家族徽做标记?又为何偏偏选在这个时候送来?
窗外雨开始落下,打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灵汐忽然问:“你调换毒汤的事,有没有人看见?”
“没有。”我说,“但我留了原汤在袖中,若有人追查,也能证明毒源不在我处。”
她点头:“德妃现在昏迷不醒,御医说可能半月内都无法言语。这段时间,她的宫里会乱。有人会趁机动手。”
“所以乳母来了。”我说。
“不只是乳母。”她看着我,“是有人想借这个孩子,重新打开德妃这条线。”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雨越下越大,偏院屋檐下,乳母坐在床边,轻轻拍着襁褓。那动作熟练,却不带温情。像训练出来的。
“她不是普通的乳母。”我说。
“我知道。”灵汐站起身,“我会让宫里查她的名籍。若真是三百零七号,那就更麻烦了。”
“怎么讲?”
“因为那个编号的乳母,十年前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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