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辞盯着我,眼神像换了一盏灯。刚才还温软的声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得能冻住空气的声音。
“苏晚,你是谁?”
我没有后退。心跳是乱的,但我知道不能慌。他还在发烧,意识在裂开。我慢慢靠近床边,手指轻轻翻开那本经济学教材,停在画着电动车的那一页。
“我是那个你高烧时画的人。”我把书举到他眼前,“你看,这是你画的。我们两个,在一辆电动车上。”
他的目光落在纸上,瞳孔猛地一缩。左手突然抬起,一把掐住自己的右手手腕,指节泛白。
“你只是段错误代码。”左边的声线说,冰冷、精准,像从机器里吐出来的字。
右手猛地挣脱,反手按在左手臂内侧的针孔上,声音变了,低哑却带着温度:“我是阿辞。他们想删掉我,但我记得她。”
我僵在原地。这不是失忆,也不是梦话。是两个人,在同一具身体里说话。
左边冷笑一声:“阿辞不存在。他是被药物和幻觉拼凑出来的数据残影。你不过是个临时变量,迟早会被清除。”
右边喘了口气,转向我,眼底有光:“晚晚……别信他。我记得煮面时把盐当糖放,记得你骂我笨。我记得楼顶的星图,记得泡面叉戒指……这些不是程序,是活过的证据。”
我喉咙发紧。我想喊阿辞,可我不知道该叫哪一个。
左边又动了,左手五指收紧,指甲陷进皮肤,血顺着小臂流下来:“看看这间屋子。十五平米,墙皮剥落,窗框生锈。你觉得一个正常人会留恋这种地方?这只是系统故障时的缓存区。”
“可我喜欢这里。”右边低声说,右手轻轻碰了碰我的指尖,“这里有她的味道。牛奶热过头的焦味,外卖盒堆在门口的油渍,还有她睡着时鼻尖蹭我肩膀的感觉。这些你删不掉,因为它们早就长进我心里了。”
我猛地抬头看他。左眼是灰的,像冬日清晨的水泥地;右眼是深棕的,像熬了很久的红糖水。
两种声音同时开口。
“她不会救你。”左边说。
“她一定会。”右边答。
我伸手去握他的手,却被左边猛地甩开。他坐起来,动作僵硬,像被线拉着的木偶:“你还不明白吗?这个‘我’是病态的。只要他还存在,我就无法完整恢复。唯一的解决方式,是彻底格式化。”
“那就杀了我。”右边忽然笑了,嘴角扯出一点弧度,“如果你觉得干净利落才是对的,那就动手。反正我也撑不了多久了。”
我再也听不下去。
抓起桌角的泡面叉,冲到床前,直接抵在他脖子上。叉尖扎进皮肤,血珠冒出来,顺着他的喉结往下淌。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
我声音发抖:“够了!你们都说爱我,可谁来告诉我该怎么救你?你们一个要删,一个要死,那我算什么?是旁观者?是祭品?还是你们打赌输赢的筹码?”
左边动了动嘴唇:“你什么都做不了。你连他是真是假都分不清。”
“那你告诉我!”我压着叉子往前送了一点,“哪个是真的?哪个是我该信的?如果必须选一个,我选错了怎么办?如果我把对的人当成幻觉赶走呢?”
右边的手抬起来,没有碰武器,而是轻轻覆在我拿叉子的手背上。
“别怕。”他说,声音轻得像风吹过晾衣绳,“就算只剩下一秒,我也记得你。记得你给我盖被子的样子,记得你说‘阿辞,吃饭了’的声音。这些不是指令,是心跳。”
左边猛地抬头,左眼直视我:“你手里拿的不是武器,是逃避。你不敢面对现实——他根本不是人,只是记忆错乱制造的假象。你现在做的每一步,都是在延长痛苦。”
“可如果痛苦里有真心呢?”我盯着他,“如果这份混乱里,偏偏藏着唯一真实的部分呢?”
右边咳了一声,嘴角渗出血丝:“晚晚,我不求你相信我。我只求你……别让他把我带走。哪怕我只是个错误,也让我多留一会儿。我想看着你,再听你说一次我的名字。”
左边突然剧烈挣扎,整个身体绷紧,左手狠狠推开右手,转头瞪我:“放下叉子。你现在是在协助一个即将崩溃的系统继续运行,只会让后果更严重。”
“严重到什么程度?”我问。
“脑损伤。永久性认知障碍。甚至死亡。”
我手指一颤,叉子差点滑落。
右边却笑了:“那就死吧。只要死之前,她知道我不是假的。”
我闭上眼,又睁开。眼泪砸在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然后我松手,泡面叉掉在床垫上。
我没逃,也没答应任何一方。我转身拉开抽屉,摸出一支录音笔,悄悄塞进枕头底下,按下录制键。
房间里只剩下呼吸声。左边渐渐放松,靠在墙角,眼神依旧冷。右边蜷起身子,双手抱膝,像累极的孩子。
他们不再争了,但也没和解。只是并存着,像两股逆向流动的水,在同一个容器里互相拉扯。
我蹲到床边,抬头看阿辞的脸。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贴在太阳穴上。他眨了眨眼,左眼先动,右眼慢半拍。
“晚晚。”两边的声音竟同时响起,重叠在一起,像是从不同方向传来的回音。
“杀了我……或者带我逃。”
血从他脖子上的小伤口继续往下流,滴到桌面,蜿蜒爬行,形状像一张未完成的车票。北极航线的轮廓,在木纹缝隙里若隐若现。
我伸手,用指腹擦去他颈侧的血。他没躲,也没动。
我从床头拿起那本教材,翻到最后一页。上面还有他写的字:“若我变成顾晏辞,请用这本书砸醒我。”
现在他已经变成了两个人。一个想抹掉另一个。而我,站在这中间,手里什么武器都没有,只有心跳。
我把它轻轻放在他胸口。他低头看了一眼,右手慢慢抬起来,盖在书上。
左边忽然开口:“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
我没应。
“我们都爱你。”他说,“正因如此,才必须有一个消失。”
右边轻轻接了一句:“所以……求你做个决定。”
我看着他们共用的这双眼睛,一个冷,一个热。
我张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窗外雨还在下。风钻进窗缝,吹得灯泡晃了一下。墙上的泡面叉星图影子动了动,像在点头。
阿辞的呼吸变慢了。两种声线都没再说话。但他右手始终压着那本书,左手搭在膝盖上,保持着对抗的姿态。
我坐在床沿,没有离开。
枕头下的录音笔还在转。红灯一闪一闪,像一颗藏起来的心跳。
他的手指忽然抽搐了一下,抓住书页边缘。
嘴唇动了。
一句话,断成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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