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元劫拉住御国千雪的手腕,他知道,一些秘密必然是藏不住了。
屋里静得能听见灰尘簌簌落地的声响,只有鹤元劫喉咙里拉风箱似的嘶哑喘息,一下下刮着人的耳膜。
门外,风呜咽着掠过,更衬得这死寂沉重。
御国千雪腕子上还残留着他方才那一下的冰凉触感,力道不大,却沉得很,带着一种不容挣开的执拗。
她也明白鹤元劫的意思,既然他想说,自己也没办法。
她冰蓝眸子里的锐利和那点未散的敌意,像撞上了深潭的碎石,悄无声息沉了底。
她终究没再言语,只将唇瓣抿得发白,侧过脸去,算是默许了。
那只被带倒的矮凳歪在墙角,也没人去扶正。
鹤元劫的目光缓缓扫过屋里一张张脸——关切的、审视的、茫然的,都有。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脖颈纱布下想必又洇开了血,可他像是浑然不觉。
“我都说了吧……”他声音哑得厉害,像钝刀刮过生锈的铁皮,“得给大伙儿……一个交代。”
他顿了顿,眼神有些空茫,像是望穿了墙壁,落到了极远的地方,又像是陷进了只有他自己能触碰的、粘稠的回忆里。
“六年了。”他开口,声调平直得没有一丝波纹,像在念一段与己无关的陈年旧账,“从西区事变那天起,我眼前……就多了个玩意儿。一个数儿。只有我能瞧见。”
他抬起手,食指虚虚点着自己太阳穴外侧的空气。
“起头,是1。小得很,灰扑扑的,像个赶不走的苍蝇屎。”他嘴角极其勉强地扯了一下,露出的那点苦意很快又被疲惫吞没,“后来,它就自个儿慢慢往上蹦。2,3,10,50……”
屋里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压低了。
烈火云依的眼瞪得溜圆,南荣宗象的镜片幽幽反着光,吴怀志的嘴张得能塞进鸡蛋,何正桃手里捏着的半块软糕“啪嗒”掉在地上,也无人察觉。
“怪的是,”鹤元劫继续道,语气依旧平板,“随着这数儿往高里走,我这身子骨的恢复劲儿,也跟着邪门起来。小伤小口,眨眼工夫就收了口。累脱了力,睡一宿就跟没事人一样。我原只当是……老天爷赏脸,天赋异禀罢了。”
他停顿了一下,呼吸声粗重了些,眼神里终于渗出一丝属于“鹤元劫”这个人的、压抑了太久的痛苦和茫然。
“直到那天……我对那巨蛇劈出那一剑……败了……喉咙被解时序那一下扎穿……”他下意识抬手摸向脖颈厚厚的纱布,指尖几不可察地抖着,“疼……钻心地疼……接着就是冷,彻骨的冷,黑,什么都摸不着了……就只剩那个数儿,在眼前头跳,亮得扎眼……99……然后……”
他深深吸了口气,仿佛那日的冰冷和绝望又一次攫住了他的喉咙。
“它跳到了100。”
“再往后……它就没了。眼前头黑得透透的。可在那黑透了底的当口,我听见了个声儿……不像人声,冷冰冰,硬邦邦,活像两块生铁片子互相刮擦……”
他试图模仿那调子,发出的声音却更加嘶哑难听:“什么这里是什么计划,什么指挥官,还说什么星辰系统……检测到威胁……是否打击……之类的。”
他摇了摇头,脸上是纯粹的、巨大的困惑:“有好些话,叽里咕噜,我大都听不懂,跟天书一样。但是我模模糊糊觉着……那东西,好像能……帮我宰铁疙瘩。我本能的实用那个系统,然后……就记不清了。”
他说完了。
他说的有所保留。
鹤元劫已经不是当年的泥腿子了。
他骨子里有些大智慧。关于父亲的梦,关于密码的事,暂且不能说。先把眼下的事情讲清楚,静观其变。至于那天发生的事,他大概猜到了……
那个梦,恐怕是真的。
屋子里死寂得如同坟墓。只有他破风箱般的喘息一起一伏。
这故事太过离奇,太过荒诞。
什么眼前数字,什么死而复生,什么星辰系统……像是高烧病人的胡言乱语,又像是街头巷尾最蹩脚的志怪传奇。
可看着鹤元劫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再联想那天发生的一切……
众人不得不信。
“这就是我的秘密。所以……”鹤元劫抬眼,目光再次缓缓扫过众人,那里面先前的迷茫褪去,只剩下一种烧灼般的、急于求证的迫切,“那天……我到底……干了什么?”
这话像拔开了塞子。
众人七嘴八舌,声音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后怕,争先恐后地描述起来。说他如何伤口愈合,然后直挺挺站起来,如何双眼漆黑深处炸开星辰般的冷光,如何手臂虚指前方,如何召来那毁天灭地的黑色巨剑丛林,如何顷刻间将无数铁甲军碾成粉,如何最终将那不可一世的巨蛇钉死在大地之上……
鹤元劫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听一个早已烂熟于心的戏文,只是偶尔极轻微地点一下头,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短促的“嗯”声,印证着某些碎片。
直到大家说完,屋内再次被一种沉重的静默笼罩,所有目光都黏在他身上,等着他的反应。
鹤元劫沉默了。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那上面布满常年握剑磨出的厚茧,纵横着细碎的旧疤。
忽然,他肩膀轻微地、抑制不住地抖动起来。
他……
笑了。
不是平日里那种豁达的、甚至带点傻气的笑。
这是一种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来的、压抑了太久终于找到裂缝钻出的笑。
笑声很低,嘶哑得漏风,却裹挟着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近乎癫狂的意味。
御国千雪几乎本能的拉开一丝丝距离……
只见鹤元劫抬起头,脸上还残留着那未褪尽的诡异笑意,目光却灼灼如焚,挨个扫过每一张熟悉又因惊惧而显得陌生的面孔。
那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翻了个儿。以往的沉凝、果敢、甚至偶尔的冲动还在,却被一种更深邃、更……非人的冰冷覆盖了。
像是有什么神秘而磅礴的意识,在他死过一回的躯壳里,悄然睁开了眼。
“兄弟们……”
他开口,声音依旧劈裂般沙哑,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斩铁截钉的力量。
“时代……要变了!”
这话没头没尾,石破天惊。
像一道无声的霹雳,直直劈进每个人天灵盖。
屋内死寂。
连燕佐指间那点猩红的烟灰,都忘了弹落。
他笑得胸膛震动,仿佛卸下了压垮脊梁的千斤重担,又仿佛……刚刚亲手扳动了某个足以碾碎一切的恐怖闸门。
关于父亲鹤林山,关于那柄归墟墨羽真正骇人的来历,他只字未提。
那是属于自己和千雪的秘密。
那秘密,比万千星辰更沉,比无底深渊更冷,还得再死死捂上一阵。
喜欢我的剑在外太空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我的剑在外太空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