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红标
卯时三刻，天光未亮，沉星崖下的罡风正烈，吹得人骨缝里都透着一股子僵冷。
沈流石缩了缩脖子，将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界域质检司”制式青袍裹紧了些，指间一枚触手冰凉的玉牌微微发光，在他面前投射出一片半透明的光幕。光幕上，密密麻麻的符文和数据瀑布般流淌，映得他脸色有些发青。
他面前，是一座悬于崖外的巨大石台，通体由某种温润的墨玉砌成，表面天然生成着无数细密的银色纹路，此刻正有规律地明灭着，汲取着崖下涌上来的稀薄星辰余烬。石台中央，一团炽烈的金光正在凝聚，隐约能看见其中有一个禽鸟的轮廓在挣扎，引颈向天，每一次无声的嘶鸣，都引得周围空间微微扭曲，热浪扑面。
墨玉石台旁，站着几位身着赤金云纹袍服的修士，为首的是个面皮焦黄、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老者。他们看着那团金光，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傲然与期待。
“沈质检，”那黄面老者，御兽宗外执掌事赵煌，声音带着金石摩擦般的质感，不高，却压过了风声，“我宗这头‘流火霓凰’的胚卵，置于这沉星崖‘汲星台’已满七七四十九日，受星辰之力洗练，地脉之火温养，时辰已到，灵性圆满，涅盘在即。按流程，还请司里验看，出具‘灵兽出世合格符’，我等也好接引它正式入籍，录入万灵图册。”
他话说得客气，姿态也摆得足，但那眼神深处，却是一种近乎施舍的从容。界域质检司，听着名头唬人，掌管此界一应造物、功法、丹药、符箓出世前的合规性查验，权力似乎不小。可实际上，谁不知道这是个清水衙门？规矩繁琐，得罪人，还捞不到多少油水。尤其面对他们御兽宗这等顶尖大宗，三千年来，哪个质检员不是睁只眼闭只眼，走个过场，结个善缘？
这姓沈的小子，据说是个刚调来没多久的，看着就年轻，怕是连金丹都未结，能懂什么？今日这合格符，不过是走个程序罢了。
沈流石没吭声，只是指尖在光幕上飞快划动，调出了关于“流火霓凰”的全部孵化及出世标准流程文档。他眉头微微蹙着，眼神专注，完全没理会赵煌话语里那若有若无的居高临下。
穿越过来接手这身份和“万界质检系统”已经三个月，他早已从最初的惶恐中镇定下来，甚至有点喜欢上这份“铁饭碗”工作的稳定。按部就班，对照标准，发现问题（虽然大部分时候问题不大），出具报告。逻辑清晰，目标明确，比他上辈子在实验室里跟那些永远也驯服不了的诡异数据搏斗要轻松多了。
他对照着光幕上的条目，一丝不苟地检查着墨玉台周围的阵法纹路，测量着环境中星辰余烬的浓度梯度，分析着那团金光内部能量波动的频谱……
时间一点点过去，沈流石的眉头越皱越紧。
赵煌脸上的从容渐渐有些挂不住了。他身后一个年轻些的弟子忍不住低声道：“师傅，这小子磨蹭什么呢？别是看不懂流程，在那儿装模作样吧？”
赵煌摆了摆手，示意弟子稍安勿躁，但眼神也沉了沉。
突然，沈流石的手指停在光幕的某一项上，指尖微微一顿。他抬眼，看向那团金光，又低头看了看光幕上实时监测到的内部灵韵结构图，嘴唇无声地动了一下。
“沈质检，有何不妥？”赵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沈流石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里透着一股纯粹的、基于数据和逻辑的困惑。他指着光幕，声音平稳地开口：“赵执事，根据《上三等灵禽出世通用规范（星火淬灵变种）》，第七章第四十二条，涅盘初鸣时，体内‘先天火纹’应呈‘九曜连珠’式分布，核心灵源稳定度偏差值不得超过正负百分之三。”
他顿了顿，将光幕转向赵煌的方向，上面清晰地显示着金光内部那紊乱如麻线团般的能量流和几个刺眼的红色标记。
“但贵宗这头……霓凰胚卵，目前监测到的火纹结构呈‘乱星溅射’态，核心灵源波动峰值已达标准值的百分之八百七十，谷值低于标准值百分之九十，稳定性……无从谈起。”
赵煌一愣，他身后的弟子们更是面面相觑，什么九曜连珠、乱星溅射，他们御兽宗驯养灵兽千年，靠的是血脉感应和秘传法诀，谁耐烦去记那些界域质检司搞出来的、又臭又长的条文和数字？
“此乃我宗秘法催化，自有玄妙，岂是寻常标准所能衡量？”赵煌强压下心头泛起的一丝莫名不安，硬声道。
沈流石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但手指又在光幕上快速点了几下：“理解。那么，我们看下一项。《灵兽血脉觉醒环境安全条例》，要求觉醒核心区域三丈内，不得存在超过标准灵压阈值十分之一的异种能量干扰。汲星台本身运转良好，但……”
他的手指指向石台边缘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那里镶嵌着几块辅助汇聚星辰力的“引星石”，其中一块的颜色似乎比旁边的略深一丝。
“第七号引星石，内部结构有细微裂痕，导致其灵力场发生畸变，产生了约标准值百分之十五的异常高频振荡波纹。这种波纹与霓凰胚卵自身的涅盘波动可能产生谐波共振，进一步加剧其灵源不稳。”
赵煌的脸色终于变了变，那块引星石前几日确实因一只莽撞的护山灵兽撞击而略有损伤，但在他看来根本无伤大雅，早已修复如初，这小子是怎么看出来的？还能量化出什么“高频振荡波纹”？
沈流石完全没在意他的脸色，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核查逻辑里，语速平稳，一条接一条：
“第三，能量灌注曲线不符合《安全渐进指引》，前期过于平缓，后期在最后三个时辰内陡然提升了百分之三百的灌注强度，疑似使用了‘焚血催灵秘药’的变种？这有导致灵兽根基受损、潜力透支的风险，违反《灵兽福利基本法》第四章……”
“第四，血脉共鸣仪式中，缺少至少三种‘清心宁神’属性的辅助香料，无法有效平复涅盘时可能产生的戾气与痛苦，不符合《人道主义（兽道）关怀补充条款》……”
“第五……”
他一连说了七八条，每一条都引经据典，数据确凿，将御兽宗认为理所当然、甚至引以为傲的“秘法”，拆解成了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违规操作。
赵煌的脸已经从焦黄变成了铁青，他身后那些弟子更是又惊又怒，看着沈流石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怪物，一个满口胡言乱语、故意找茬的疯子。
“住口！”赵煌终于厉喝一声，打断了沈流石还在继续列举的条陈，他胸脯起伏，显然气得不轻，“黄口小儿！信口雌黄！我御兽宗传承万载，驯养灵禽神兽无数，岂容你在此妄加评议？你所说的这些，不过是纸上谈兵！真正的灵兽之道，在于血脉，在于机缘，在于无上秘法！你懂什么？！”
沈流石安静地等他说完，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等风声稍微小了点，才指了指光幕最下方那个不断闪烁的红色总结框。
“根据系统综合判定，本次‘流火霓凰’出世流程，共计存在三十七项不符合质量标准之处。其中，重大风险项五项，严重违规项十二项，一般不符合项二十项。”
他抬起眼，看向脸色难看得快要滴出水来的赵煌，以及他身后那些几乎要喷出火来的御兽宗弟子，平静地宣布：
“依据《界域质检司职权条例》及相关规范，本次‘流火霓凰’出世流程，最终评定为——”
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这个决定对他而言，也带着某种重量。但他最终还是伸出手指，在那光幕的判定区域，稳稳地点下了那个选项。
一道刺目的红光从玉牌上迸发，瞬间投射到墨玉石台前方虚空，凝聚成一个巨大的、结构复杂、散发着不容置疑权威气息的徽记——一个被红色圆圈框住的、倾斜的黑色三角感叹号！
徽记下方，还有三个更加醒目、仿佛用鲜血写就的仙界通用符文：
不合格！
红光映照下，赵煌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他身后的弟子们更是如同被掐住了脖子，一片死寂。
三千年了！整整三千年，没有任何人，敢在他们御兽宗的核心传承仪式上，打出这个代表着彻底否定、意味着前功尽弃、甚至可能引来宗门问责的——“不合格”红标！
“你……你……”赵煌指着沈流石，手指都在颤抖，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巨大的红色徽记，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整个御兽宗的脸上。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星崖下的风似乎也停了，只剩下那团金光中的霓凰胚卵，因为内部能量的极度不稳定而发出愈发尖锐、痛苦的无声嘶鸣。
就在这时——
沈流石手中的玉牌，那投射出光幕的核心，毫无征兆地猛地一震！
光幕上原本关于“流火霓凰”的所有数据瞬间清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紧接着，漆黑背景上，浮现出几行冰冷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小字，那字体结构古老而奇异，绝非仙界通用文，但他却莫名地读懂了其中的意思：
【警告：检测到世界底层架构规则性松动迹象。】
【关联事件：御兽宗-流火霓凰出世流程（编号：甲柒伍肆）。】
【风险判定：该迹象符合‘归零教’活跃特征模版第1.7版，第3条、第8条、第11条……】
【‘归零’协议启动预备条件符合度：0.000……1%（持续测算中）。】
【提示：质检员沈流石，你的工作，已关联世界存续。继续深挖。】
沈流石瞳孔骤然收缩，捏着玉牌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归零教？世界存续？
这……这他妈不是一个稳定的铁饭碗工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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