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短暂得如同眨眼的瞬间，却又漫长得好似度过了一个严冬。
雷昊几乎是数着心跳，看着苏离平静的睡颜度过这最后的六百秒。
当温瑶再次轻轻推开急救室的门，用眼神示意时间到了的时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空气中属于苏离的那份微弱气息也一同带走。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万分不舍地松开了握着苏离的手，将那冰凉却似乎残留着他体温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回毯子下，又仔细地掖了掖被角。
做完这一切，他才站起身，因为坐得太久且精神高度集中，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伤口牵扯着传来清晰的痛感，让他瞬间清醒。
“快去处理一下伤口，好好休息。”
温瑶看着他苍白的脸和渗血的绷带，语气不容置疑，但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最初的责备，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
“这里有我，有任何变化，我会第一时间让人通知你。”
“嗯，拜托你了，温瑶姐。”
雷昊重重地点了下头，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苏离，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进脑海里，这才转身，步履有些沉重却坚定地离开了急救室。
他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径直朝着城墙外，那片正在被清理的毒树林废墟走去。
心里的牵挂像一根无形的线，一头系在苏离身上，另一头则牵扯着他回到同伴和职责所在的地方。
……
城墙外的景象依旧是一片狼藉，但比起之前，已经清理出了一小片相对规整的区域。
号子声和搬运声依旧沉闷，但似乎多了几分秩序。
陈墨正蹲在一块断裂的水泥板上，和李哲低声讨论着什么，手指在地面上划拉着，似乎在规划清理路线。
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城墙通道里走出来，陈墨抬起头，正好看到雷昊有些脚步虚浮地走过来。
他脸上的血色还没完全恢复，绷带上的血迹在尘土和汗水的浸染下显得有些狼狈，但那双眼睛，虽然带着疲惫，却似乎比离开时亮了一些，有种难以言喻的、像是被希望点燃过的光彩。
陈墨心中了然，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扬声打了个招呼：
“回来了？肚子舒服点了？”
他的语气很平常，就像是真的在关心队友的身体状况。
雷昊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候弄得一愣，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他挠了挠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些：
“啊……嗯，好、好多了。”
他走到赵大山那边，弯腰就想抬起一根粗大的断木，试图用行动来掩饰刚才的缺席。
“雷队，你伤还没好利索呢，这个我来！”
赵大山连忙拦住他，憨厚的脸上满是关切。
陈墨看着雷昊那略显僵硬的动作和依旧苍白的嘴唇，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走了过来。
他没有再看那根断木，而是目光平静地落在雷昊脸上，直接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你不是去厕所了，是去看苏离了，对吧？”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雷昊抬手的动作瞬间僵在半空，身体明显顿了一下。
他没想到陈墨会这么直接地戳破。
他张了张嘴，想再找个借口，比如去看看医疗部需不需要帮忙，或者去汇报情况之类的，但在陈墨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平静目光注视下，所有临时编造的理由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像是放弃了抵抗，肩膀微微塌下去一点，低声承认：
“……是。”
陈墨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又是好气又有点好笑，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他往前走了一步，靠近雷昊，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里，可能也盘旋在不少明眼人心里很久的问题：
“雷昊，你小子……是不是喜欢苏离？”
这句话像是一道小小的惊雷，直接在雷昊的脑海里炸开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瞪圆了，脸上写满了错愕和一种被说中心事的慌乱，连耳根都控制不住地泛起一层薄红。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话一出口，就等于是不打自招了。
陈墨看着他这反应，忍不住轻轻“啧”了一声，脸上露出一副“这还用说”的表情，语气带着点无奈，也带着点兄弟间的揶揄：
“还我怎么看出来的？你自个儿想想，从苏离来了之后，你变了多少？以前脑子里除了打架、训练就是吃饭睡觉，现在呢？
出任务的时候眼睛总不自觉往她那边瞟，她说什么你听得比谁都认真，她受了伤，你比谁都着急上火，刚才更是连‘肚子疼’这种三岁小孩都不太用的借口都搬出来了……
这要是还看不出来，我跟你这么多年的兄弟算是白当了。
明眼人都能瞧出点苗头。”
雷昊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他那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心思，原来在熟悉的人眼里，早就如同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了。
陈墨看着他这副窘迫的样子，也没再继续调侃，语气稍微正经了些，追问道：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等她醒了……会告诉她吗？”
这个问题让雷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泥土和草屑的鞋尖，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之前握着苏离手时的那点微凉和最后的微弱力道。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抬起头，目光里没有了刚才的慌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清晰的、带着沉重分量的坚定。
“不会。”
他回答得很干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这下轮到陈墨有些意外了。
他挑了挑眉，看着雷昊，等待他的下文。
“我现在这样……”
雷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带着自嘲的笑容，目光扫过自己身上缠着的绷带，
“连自己都不一定能完全保护好，拿什么去保护她？她那么强，是那么多人的指望，是这座城的希望。
我不能……不能在这种时候，让她为我分心，更不能成为她的负担。”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远处医疗部的方向，眼神变得深邃而温柔：
“我能做的，就是像现在这样，在她需要的时候能出一份力，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变得更强大一点。
能默默陪着她就好了，看着她好好的，就够了。”
陈墨听着这番话，看着雷昊脸上那前所未有过的、混合着柔情、坚毅和一丝隐忍的表情，心里是真的被震了一下。
他认识雷昊这么多年，这家伙一直都是直来直去、脾气火爆、心里藏不住事的形象，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全都写在脸上。
他还是第一次从雷昊嘴里听到如此……成熟甚至可以说带着点牺牲意味的话。
为了不成为对方的负担，而选择将心意深埋。
他忍不住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身上挂彩、神情却异常认真的兄弟，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一样。
沉默了几秒，陈墨才语气复杂地开口，带着点难以置信，也带着点探究：
“……真没想到，你小子还能有这一面。就这么……甘心？”
“甘心。”
雷昊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回答得斩钉截铁。
他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看向陈墨，眼神清澈而坦然，
“喜欢一个人，不一定非要让她知道，或者非得得到什么回应。
只要她平安无事，能继续发光发亮，我能在一旁看着，偶尔能帮上点忙，就比什么都强。”
陈墨看着他，最终只是抬手，用力拍了拍他没受伤的那边肩膀，什么也没再说。
有些情绪，有些选择，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去评断。
他转身，重新走向那块水泥板，招呼着李哲继续之前的工作。
雷昊也深吸一口气，将胸腔里翻涌的那些复杂情绪压了下去，不再去想那些遥远的事情，转而投入到眼前的清理工作中。
他不再去碰那些最重的体力活，而是帮着传递工具、清理较小的碎块、协调人员的轮换，做得一丝不苟。
时间在汗水和协作中悄然流逝，夕阳终于沉下了地平线，将最后一点余晖收敛起来，墨蓝色的天幕上开始点缀起稀疏的星子。
清理工作暂时告一段落，众人都已是筋疲力尽，带着满身的尘土和疲惫，互相招呼着返回城内休息。
陈墨看着雷昊跟着人群一起往回走，背影融入昏暗的暮色里，显得沉默而坚定。
回到城内，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个人卫生，吃了点东西补充体力后，雷昊并没有立刻回到分配给他的临时床位休息。
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需要休息，但心里那份牵挂，却比伤口的疼痛更加清晰。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像是在积蓄勇气，也像是在做某种心理建设。
最终，他还是迈开了脚步，方向明确地朝着医疗部走去。
夜晚的医疗部比白天安静了许多，只有值班人员轻缓的脚步声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走廊里的灯光为了不影响伤员休息，调得有些昏暗。
雷昊放轻脚步，像一只不愿惊扰任何人的猫，熟门熟路地再次来到那间急救室外。
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透过门上的观察窗，静静地朝里面望去。
温瑶还在里面，正低头记录着什么。
病床上，苏离依旧安静地躺着，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但呼吸平稳，监测仪上跳动的曲线昭示着生命的顽强延续。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门外，看了很久。
没有进去，没有打扰，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仿佛只是这样远远地确认她的安好，就能抚平他内心所有的焦灼与不安。
月光透过走廊尽头高窗的玻璃，洒下一片清辉，将他沉默的身影拉得很长。
十分钟，二十分钟……或许更久。
直到值班的护士走过来，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他，雷昊才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对着护士略显尴尬地点了点头，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病房内那个沉睡的身影，转身，融入了走廊另一端的黑暗之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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