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的触感变了。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变化。
原本温热、粗糙的伞骨表面，此刻竟传递来一种冰冷的、带着电路板纹理的金属质感。
这变化让乙骨忧太的动作停滞了千分之一秒。
而禅院真希，恰好抓住了这千分之一秒的破绽。
她盯着自己左臂上那片正从皮肤下浮现的咒纹状斑痕，那斑痕的蔓延轨迹，像极了古树上扭曲的年轮。
她墨绿色的眼眸里燃起一簇疯狂的火焰，猛地扯下左耳那枚不断闪烁的脑波监测耳钉，看也不看，反手就朝主控制台砸了过去。
“别杀她！”
她的声音嘶哑、急促，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
清脆的碎裂声伴随着一串迸溅的电火花，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就在火花亮起的瞬间，真希的手抓住了乙骨的手腕，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控制器在她脊椎第三节！”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乙骨忧太的脑海里炸响。
他的眼神骤然改变。
因为这句话，他听过。
就在几分钟前，在那张被他体温捂热的拓片上，在他指腹触摸到那两个被篡改的影子时，这句一模一样的话，就像是刻在纸上一样，钻进了他的脑子里。
那是画面里，那个年幼的、扎着马尾的女孩，对另一个男孩说的话。
那本该是属于过去的、被遗忘的记忆。
现在，它成了预言。
乙骨忧太手腕一翻，原本指向神代薰后心要害的伞尖瞬间调转方向。
他用的是伞柄，沉重、圆钝，没有丝毫杀意，只带着纯粹的力量，重重地击打在神代薰的后颈。
一声闷哼，神代薰软软地倒了下去。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她涣散的瞳孔死死盯着面前那块唯一还在闪烁的副控屏幕。
屏幕上，羂索那张带着缝合线的脸正挂着温和而残忍的微笑，预录的影像冰冷地播放着。
“你清除的不是污染源，是人类最后的抗体，神代薰。”
一行字幕浮现在他脸旁。
绝望像冰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颤抖的手指，狠狠按向控制台边缘那个红色的、代表着物理自毁的按钮。
她宁愿死，也不想成为那个人计划里的一枚弃子。
然而，她的指尖还未触及按钮，一道冰冷的刀光闪过。
禅院真希的短匕精准地斩断了她的三根手指。
鲜血喷涌而出。
一枚小指大小，散发着微弱蓝光的圆柱形控制器，从她断指处滚落。
乙骨忧太几乎是本能地伸出那把破伞。
伞面精准地接住了那枚滚落的控制器。
“咔哒。”
一声轻响。
那控制器的接口，与伞骨上一处不起眼的刻痕，严丝合缝地扣在了一起。
就像一把钥匙，找到了它命中注定的锁。
这一刻，乙骨才真正明白，昨夜那把被塞进神社供品篮里的“备用信物”，它真正的用途，从来都不是传递情报。
它是容器。
在三公里外，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网吧角落。
仓田明弘盯着屏幕上“上传成功”的绿色字样，长长地吐出一口烟。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神代生物的密钥，那些他用背叛换来的数据，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公共云盘里，等待着那个能看懂它的人。
就在他准备删除浏览记录时，电脑屏幕毫无征兆地自动弹出了一个网页。
是那个他每天都会偷偷访问无数次的摄影论坛。
【东京旧影】板块更新了一张图。
画面很旧，像是从一本老相册里翻拍的。
两个背靠背坐着的小孩，影子被拉得很长。
但那影子不是墨色，而是由无数细密的0和1组成的、奔腾的数据流。
数据流的尽头，缠绕着一截若隐若现的人类脊椎骨。
仓田明弘看着那张图，忽然苦笑了一下。
他伸手去拿桌上的咖啡，起身时却因为双腿发软，不小心撞翻了杯子。
褐色的液体泼洒在满是烟灰的键盘上，迅速漫开，在字母与数字的缝隙间，形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形状。
47。
同一时间，防空洞内。
佐藤光咳出的那口血，带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她没有去擦，而是用颤抖的手指，将这新鲜的、温热的“颜料”，混入了身旁那罐冰冷的铁粉液里。
她用这混合物，在粗糙的石壁上，画下了最后一幅分镜。
画面很简单，只有一条手臂，以及上面如同年轮般蔓延的斑痕。
她用尽最后残存的视力，将目光死死聚焦在那扭曲年轮的第十三圈。
那里，曾是乙骨忧太七岁时，在神社古树上偷偷刻下那颗星星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她膝上的手杖突然震动起来。
三长，两短。
是乙骨忧太发来的、破译成功的信号。
巨大的脱力感瞬间席卷了全身。
佐藤光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那只曾让她看到无数幻象的右眼，眼前的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熄灭了。
绝对的黑暗，降临了。
但左眼那被撕裂般的灼痛感，也随之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无比的、冰冷的金属触感。
她“摸”到了。
她摸到了乙骨忧太握紧那枚控制器的指节，摸到了上面每一道细微的纹路。
佐藤光的嘴角溢出一丝血沫，却勾起一抹虚弱而满足的微笑。
她伸出左手，摸索着找到石壁，将最后一滴混合着血液的铁粉液，轻轻抹在“影子”那两个字的最后一笔上。
几乎就在她指尖离开石壁的瞬间。
高专的废墟旁，伏黑惠猛地摊开手掌。
他手心那张被烧焦的画角，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有些硌手。
借着惨白的月光，他惊愕地发现，那原本平整的纸面上，竟浮现出了一道道全新的、细微的凸起。
那凸起，构成了一幅精准无比的三维结构图。
而这幅图的线条走向，与他记忆中，佐藤光早期某本同人志扉页上那个潦草的签名，分毫不差。
防空洞的最深处，陷入一片死寂。
佐藤光蜷缩在角落里，身体因脱力而微微颤抖。
她的左手依旧紧紧贴在冰冷的石壁上，指尖按着那个刚刚被她用血抹过的，还带着一丝湿润的“子”字。
世界一片漆黑，万籁俱寂。
但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因为在她的感知里，那枚被乙骨忧太握在手中的控制器，开始发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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