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迟缓地转过头,浑浊的视线聚焦了许久,才看清来人是她。
他的眼中猛地闪过一丝希望。
可是,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阿姐……”
他翕动了一下嘴唇,想要说什么,却哽咽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苓屏退了跟在身后的所有人。
谢苓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色平静。
谢翊忽然笑了。
笑声嘶哑,充满了自嘲与悲凉。
“姐姐。”
“你赢了。”
“从小到大,你什么都比我强。”
他摇摇晃晃地撑着柱子,想要站起来,却又无力地滑坐下去。
“可我错了。”
“我就是个笑话。”
“一个被你,被崔家,被所有人推着走的傀儡。”
“连最后这点……可笑的尊严,都没了。”
谢苓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
“谢翊!”
“收起你这副可怜相!”
“你若有半分担当,半分骨气,何至于被一个崔渊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若有一丝魄力,一丝决断,又何至于让这朝堂糜烂至此,让这京城血流成河?!”
随着这个笑容,一缕污黑的血迹,从他的嘴角缓缓渗出,滴落在明黄色的蟒袍上。
“姐姐……”
“骂得……真好。”
他的气息,在一瞬间变得微弱下去。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我不配。”
“这龙椅……太沉了,我坐着难受,也……也坐不稳……”
“所以……”
“我累了。”
他低下了头,不再看她,阖上了眼睛。
声音渐弱,至轻。
“姐姐……替我……照顾好大邺。”
“把它交给你……”
“我……我放心了。”
“对……对不起……”
“没能……当好一个弟弟……”
“也……也没能……当好一个……太子……”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
他的头,缓缓垂下。
没了气息。
殿内,死一般地寂静。
谢苓的身躯,一动不动。
目光,死死地盯着弟弟的尸首。
方才那满腔的怒火,像是被瞬间抽空,只剩下巨大的悲凉,将她整个人吞噬。
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
她终于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单膝跪了下去,双手扶住他的双肩。
将他平放在地上,挺直了脊背。
又伸手,一如小时候一般,温柔地替他整理凌乱的衣襟,带好头上的发冠,将他身上那些污浊一点点擦拭干净。
她走向殿外,推开门,对着守在外面的魏靖川和一众大臣,沉声宣布。
“太子谢翊,畏罪自尽。”
养心殿。
浓重的药味充斥着每一处角落。
皇帝躺在床榻上,满脸枯瘦,须发苍白。
在萧芷薇给他施以针药之后,竟奇迹般地有了一丝回光返照的清醒。
只是眼神依旧涣散。
他侧过头,费力地望着床边的女儿,眼里闪过一抹惊喜。
“苓儿……”
他的声音十分虚弱。
“你……你来了……”
“好,来了就好。”
谢苓走上前,握住了他枯瘦如柴的手掌。
“父皇……”
她努力压下心头悲恸,挤出一个有些牵强的笑容。
“苓儿不孝,来晚了。”
她在厉城这两年,谢九经给她去了许多封信,只要她点头,他就想办法让她可以回京。
可谢苓都拒绝了。
她不想放弃厉城的基业,更不想回到京城这个大染缸。
谢九经的眼底闪过一丝欣慰,努力想抬手抚摸女儿的脸颊,却已力不从心。
谢苓连忙俯身,让父皇的手能够碰到自己。
皇帝粗糙的手掌,轻轻地摩挲着女儿冰冷的脸庞。
他的眼中,有不舍,也有释然。
“不怪你……”
他的声音轻得近乎呢喃。
“你是朕的好孩子。”“朕……放心……”
一滴泪,从他的眼中滚落。
“好好辅佐你弟弟谢翊,保护大邺百姓,
保我大邺江山……”
谢苓的眼眶愈发酸涩,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
“父皇,谢翊已经去了......”
他挣扎起来,想要再问些什么,胸口却骤然一痛,重新咳了起来。
谢苓连忙搂住他的肩,为他顺气。
好半晌,他才平静下来。
再开口,声音嘶哑而艰涩。
“既然如此……”
“朕……朕快不行了。”
“这江山,不能乱。”
“老四……老四谢晖,他虽不能言,但……但血脉纯正,性情温顺……”
“可为……”
“可为储君。”
谢九经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你……你扶他登基!”
“以长姐的身份,摄政监国!”
“有你在,朕放心……大邺的江山,可保无虞……”
他说完了。
他为她,为这个江山,规划好了最稳妥的未来。
谢苓迎着他的目光,坚决地摇了摇头。
“父皇,我不会做监国公主。”
谢九经愣住了。
谢苓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眼底最后一抹泪意,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当这个大邺的皇帝!”
养心殿内,安静得能听见她心跳的声音。
“父皇曾经告诉我,皇家当为社稷承负。今日,我愿替父皇承担。”
这一言,掷地有声。
但是谢九经却觉得她说的话完全是无稽之谈。
女子为帝?
这简直荒唐!
他费力地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刚一张口,胸口又剧烈痛了起来。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谢苓跪了下来,双膝重重地磕在地上。
“父皇……”
“我要的,不是藏在幕后的权柄。”
“我要的,是光明正大,坐在那张龙椅之上。”
“是这万里江山,尽归我手。”
“是史书工笔,字字句句,铭记我谢苓之名!”
谢九经的瞳孔,骤然缩紧!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女儿一般,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可置信。
她竟然有如此野心!
随即这震惊,立刻化作了滔天的暴怒!
他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力竭地吼道。
“你……你放肆!”
“女子为帝,亘古未有!闻所未闻!”
“枉顾人伦!大逆不道!”
“朕……朕绝不答应!”
“咳……咳咳……”
剧烈的情绪波动,让他猛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涨成了猪肝色。
谢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躺在病榻上,依旧试图用那套陈腐纲常来束缚她的男人。
她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父皇,你难道还看不清吗?”
“这套规矩,早就烂了,早就该换了!”
谢九经被女儿这番石破天惊的话,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她,嘴唇哆嗦着,“你……你……你……”
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胸口的气血翻涌,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
“吱呀——”
养心殿沉重的殿门,再一次被人从外面推开。
安庆大长公主身着一品大长公主的朝服,头戴九翟凤冠,手中赫然持着先帝御赐的,那柄象征着无上宗室权柄的“如意金”。
在侍女璎珞的护卫下,她一步步走来,目光越过谢苓,直直射向龙榻上那个苟延残喘的男人。
她的声音比殿外的寒风还要冰冷,蕴含着积压了一生的恨意。
“谢九经!”
安庆大长公主一步一步,逼近龙榻。
她每走一步,谢九经的脸色,便更白一分。
“当年!”
“你为了夺嫡,为了那张椅子,是如何对我?”
“你利用我对你的信任,设计害死了我的驸马!”
“只因为他,查到了你的罪证!”
“你们这些男人!”
她的声音凄厉,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
“你们口口声声要保护家国!要垂范后人!却不过是一面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行着卑鄙无耻之事!”
谢九经已然说不出话来,只能大口喘着气,死死瞪着她。
“你们视女子为玩物,视情义为草芥!”
“为了你们那点可悲的权力,可以牺牲妻子,牺牲姐妹,牺牲女儿,牺牲一切!”
“谢九经,你厚颜无耻,却还要把这套纲常,强加给其他人?!”
“我告诉你,休想!”
“凭什么女子就不能执掌乾坤?!”
“我偏要让谢苓登上那至尊之位!让天下所有女子都能手握权柄,为自己而活!“
谢九经浑身一颤,剧烈咳嗽起来。
安庆大长公主站直了身体,径直走到御案前,铺开一张崭新的明黄绢布,提起紫毫笔,蘸满了朱砂墨。
手腕稳定,笔走龙蛇。
——那赫然是谢九经的笔迹!
当年,谢九经的一手好字,正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
安庆大长公主转身,将在了谢九经的面前展开。
龙榻上的谢九经,眼睁睁地看着她用自己的笔迹,写下那份他至死也不愿写下的诏书。
他急怒攻心,喉头一甜。
“你……你……”
“噗——!”
一大口鲜血,猛地喷涌而出,染红了身前的龙袍。
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瞪大的双眼里,满是不甘。
口中嗬嗬几声,手臂颓然落下,就此气绝!
谢苓看着父皇的尸体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她上前一步,双膝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父皇……”
安庆大长公主在一旁,漠然地看着谢九经的尸体,眼中最后一丝恨意,也慢慢褪去。
她面无表情地从一旁的锦盒中,捧出了那方沉甸甸的传国玉玺。
对着那份墨迹未干的“禅位诏书”,重重地,盖了下去!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朱红的篆字,深深地烙印在绢布之上。
从这一刻起,谢苓正式成为这大邺江山的主人!
安庆大长公主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带着传国玉玺和诏书走出了寝宫。
她面向殿外那些闻讯赶来,一个个面露惊疑之色的宗室与重臣。
她将那份明黄的诏书,高高举起,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随后,她的声音振聋发聩,传遍大殿每个角落。
“先帝遗诏!”
“朕躬无德,太子失行,唯皇长女兰陵公主谢苓,天纵英才,仁德兼备,可继大统,以安天下!”
“传位于——皇长女谢苓!”
“继皇帝位!”
她目光如刀,扫过每一个人。
“敢有异议者——”
“视同谋逆!”
“诛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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