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离恨宫里的夜宴开始。
婉儿穿着一身月白宫装,提前出现在宫门外。
这身衣料正是用那两匹祛毒后的云锦缝制而成。
落英缤骑马随行至宫门。
他今日难得着了件墨色长衫,少了几分不羁,多了几分沉稳。
“真不用我等你?”他勒住马缰。
“你不必等我。”婉儿整理了一下衣袖,“等宫宴结束后,宫里会安排马车送我回去。”
落英缤在马上俯身,压低声音道:“宫里的夜宴肯定吃不好,我在太白酒楼为你备了宵夜,若子时还不见你人……”
顿了顿,他讳莫如深地轻笑一声:“我就当你是被皇后留下吃宵夜了。”
这话说得轻松,眼底却透着一丝狡黠。
婉儿知道他的心意:怕出意外。
“好。”婉儿笑答。
宫门重重地合拢,将婉儿纤细的身影吞没,她在内侍的引领下直往琼林苑走去。
听内侍说,今夜的宴会将设在琼林苑内,皇上皇后和六宫妃嫔都将参加。
不多时,内侍领着她来到琼林苑,尚未入内,已听到从里面传出的丝竹宫乐。
婉儿被引至苑内,依次向皇后及各后宫妃嫔们施礼问安,然后在末位入座。
她的座位与后宫嫔妃、宗室女眷们相隔甚远。
婉儿安静地坐在座上,不动声色地对参加宴会的人观察一番。
此刻,华服璀璨的李碧鸳正端坐在上首位,中间的宝座是留给今晚最重要的人物——天保皇帝的。
此时,他还没有到场。
李碧鸳的目光几次掠过婉儿身上那袭月白衣裙,婉儿分明看到她的唇角微微上勾。
稍事等候,忽听内侍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天保皇帝姗姗来迟,琼林苑内所有人等纷纷起立,向皇帝躬身施礼。
“恭迎皇上万岁万万岁!”
只见皇帝穿一身明黄常服,但他的神色却极其倦怠,显然是被国家大事所累。
“今晚的宫宴,众爱妃和众卿家不必拘礼,咱们君臣共饮此杯。”皇帝端起酒樽。
在场众人也都纷纷端起酒杯,待皇帝先饮下这一樽后,众人才敢饮这第一杯。
如此这般,酒过三巡,琼林苑内的气氛才渐渐缓和一些,宫乐响起,歌姬舞女上场翩翩起舞。
婉儿兀自在座上静坐观舞,忽有宫女端着纯金酒壶来到她座前:“周医正,娘娘特赐御酒一杯。”
闻言,婉儿起身隔空向上首的李碧鸳一福,以示谢意。
只见李碧鸳和皇帝都正看向她这边,二人的笑容却截然不同。
李碧鸳的笑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冷意,而皇帝的笑则是纯纯的微笑,不带任何别的意思。
婉儿端起酒杯置于唇前,酒液澄澈,香气醇厚入鼻。
饮前,她抬起眼眸,恰与李碧鸳含笑的目光对上。
显然,她一直在盯着婉儿看。
“周医正,”皇后声音温婉,“这身衣裳果然很衬你的身材。”
瞬间,几十道目光向婉儿聚来,鼓乐声和歌舞戛然而止。
婉儿起身谢恩:“蒙娘娘厚赐,民女不敢玷污。”
“坐下说话。”李碧鸳摆手,“本宫看你气色不佳,可是这衣裳……穿着有所不适?”
话音未落,婉儿忽觉一阵眩晕。
她心头一凛,忙扶住案几。
殿内龙涎香浓郁得令人窒息,丝丝缕缕钻进婉儿的鼻腔,令她头晕目眩。
“不妙!”婉儿心惊:“这香气……与坤宁宫中的似乎不尽相同。”
“周医正?”身旁的一个女眷轻唤道。
婉儿抬眼看向四周,发现她的视力陡然下降,就连李碧鸳的脸也变得模糊不清。
她声音艰涩道:“民女偶感不适,恳请皇上、皇后娘娘恩准民女……暂去更衣。”
天保皇帝皱眉道:“怎么回事,需要传太医吗?”
“多谢皇上,不用了。”婉儿强自镇定,“或许是近日研读医书过甚,伤了心神。”
“准了!”皇帝低声道。
婉儿站起身刚要迈步,忽觉脚步虚浮的几乎要跌倒。
两个宫女忙上前将她搀扶住:“奴婢们伺候医正。”
被她们搀至偏殿,扶到榻上躺下。
“医正稍候,奴婢去取醒酒汤。”
说着,两个宫女出了偏殿。
婉儿勉力坐起身,从袖中取出那个以祛毒云锦缝制的香囊,紧紧捂在口鼻上。
香囊中药材的清苦气息丝丝渗入鼻腔,那眩晕的感觉才稍微得以缓解。
她踉跄移步至窗边,想推开窗户透透气。
“医正还是躺着为好。”身后忽然传来宫女冰冷的声音。
婉儿缓缓回头,见方才还恭敬有加的宫女,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她手中并无醒酒汤。
“奴婢奉娘娘之命来伺候医正歇息。”
说着,她竟反手插上了门闩。
婉儿心下一沉:“这是想置我于死地啊。”
此刻她心里跟明镜似的:皇后赐的衣料和御酒全都有问题,这是有意要让她在宴会上出丑,在御前失礼,而她要是强行离去,便是抗旨不遵。
烛火噼啪,宫女步步逼近:“医正的脸色很不好,您还是躺下吧!”
婉儿背抵窗棂,手指悄悄探入袖中,那里藏着一根银针。
待宫女近身来强搀时,婉儿手腕轻抖,银光微闪,宫女发出“嘤咛”一声,软软倒地。
婉儿将她轻轻放倒在地上,稍作思忖,然后又从门缝往外探看一番,见无人,便火速解开宫女的外衫,与自己的衣衫互换一番。
衣裳刚换好,门外忽传来脚步声。
“里头如何了?”是嬷嬷的声音。
婉儿压低嗓音,模仿宫女的声调道:“医正醉得厉害,已经睡过去了。”
门外安静了片刻,然后听嬷嬷又吩咐道:“你好生看着,事后娘娘有赏。”
“奴婢知道了。”婉儿压低声音回道。
待听到嬷嬷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婉儿拖来一把椅子放在后窗下,轻轻踩上椅子推开了后窗。
夜风扑面,她的精神方为之一振。
见四下里无人,她翻出窗外,落在草丛中。
月光如水,宫道寂静,她按着往日的记忆往宫门处疾行,半道上,忽见前方灯笼微晃,是一队巡夜的禁军迎面走来。
婉儿心中一紧,急忙闪身避入旁边的树影中,然而还是被他们发现了。
“何人在此?”禁军厉喝。
他们提着灯笼朝她走来,灯笼的火晕已能覆盖她的身影。
“完了!”婉儿暗惊,正准备应答时,忽然从一旁的假山后转出个人影。
“嚷什么?”那人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禁军将灯笼举起,照亮了那人的面容。
原来是听风吟,只见他一身墨紫官服,正负手而立。
禁军头目忙躬身道:“听大人,这个宫女……”
禁军指了指树影下的婉儿。
“不过是个偷懒的宫女,本官自会处理她,你们巡夜去吧!”
禁军头目一抱拳道:“那就有劳听大人了。”
说着,禁军队伍往别处去了,灯笼光渐渐去远。
听风吟这才转身看向树影中的婉儿。
只见在月光下,她穿着一身宫女服饰,面色苍白,发髻微微显乱。
他关切地问:“你还能走吗?”
婉儿轻轻点头:“还能走。”
听风吟稍一愣,然后解下他身上的披风,亲自罩在她肩上,柔声道:“你随我来。”
他的脚步很快,婉儿勉力才能跟上,只因她刚刚从毒酒中解脱。
穿过几条僻静的宫道,他俩在一处小门前停下。
听风吟从腰间解下一枚腰牌递给婉儿:“你从此门出去,假如有人拦你,你就出示这个腰牌,没人敢拦你。”
顿了顿,他又道:“我已让人知会了慎行兄长,他会派一辆马车在前面百步外接你。”
婉儿接过腰牌,低声道:“多谢了。”
听风吟看着她道:“你总和我这么客气干嘛?”
婉儿转身欲走,忽然又停住脚回问:“你怎知我……”
听风吟打断她道:“我一直都在你左右,从未离开过你。”
婉儿能明显感觉到他这话一语双关,心中顿生一股暖意,遂温柔看向他。
他轻挥手道:“你快去吧!”
婉儿微微点头,转身快步走出小门。
她快步前行,果然在百步后看到一辆马车。
见她走近,车帘掀起,落英缤探出身来打趣道:“哟,你这身打扮……宫里的新款式?”
婉儿微微苦笑,并未答话。
落英缤伸手搀她上了马车,马车遂驶离了这是非之地。
婉儿靠在车壁上长长吁出一口气。
落英缤笑问:“宫宴的菜肴可还入你的口?”
婉儿闭目摇头:“你还是备宵夜吧!宫宴有什么可口的?”
……
宫墙之内,琼林苑中依旧丝竹未歇,歌舞未停。
李碧鸳把玩着酒杯,听着嬷嬷低声禀报:“娘娘,那周婉儿……跑了。”
她轻笑道:“呵呵,无妨,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好戏才刚刚开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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