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书送怀谷与封岩至楼家山口时,晨雾还未散尽,沾在衣摆上凉得像一层薄霜。
他从袖中取出两个油纸包,递过去时指尖微微用力,油纸里裹着的桂花糕还带着灶间的余温。
那是他今早特意让厨房做的,知道怀谷偏爱甜食。
“雾隐谷往南走三十里就是七情塔,林叔说那地方常年有瘴气,你们……多当心。”
安子书的目光落在怀谷手中的九色佛珠上,珠子被晨露映得泛着温润的光,“若遇到难处,随时传信回来,楼家虽不比从前,却也能做你们的后盾。”
真是笑话,区区凡人,竟说能做神魔的后盾。
封岩虽这样嘲讽着,手却接过油纸包,随手塞到腰间,玄铁剑在背后撞出一声轻响。
他向来不擅软语,只拍了拍安子书的肩膀,指节上的薄茧蹭过对方的衣料:“放心,等我们拿到东西,回来陪你喝那坛埋在栀子树下的酒。”
怀谷则将九色佛珠小心翼翼地收进锦袋,系在腕间,锦袋的流苏垂在袖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看向安子书,眼底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指尖拂过对方鬓边未梳拢的碎发:“你如今是楼家的主心骨,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那位即将临盆的姑娘,我们很快就回来。”
安子书点头,看着两人转身走进雾中。
封岩的玄铁剑在雾里偶尔闪过一点寒光,怀谷的青衫则渐渐与晨雾融在一起,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站在山口许久,直到雾散了些,能看见远处栀子花园的白影,才转身回去。
他还有楼家的事要处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沉溺于离别。
怀谷与封岩沿着雾隐谷的山道向南走,山路崎岖,碎石子硌得靴底发疼。
起初还能看见零星的农户人家,屋檐下挂着晒干的草药,后来农户渐少,草木愈发繁盛,枝叶在头顶交织成荫,连阳光都透不进来多少。
空气中的湿气越来越重,混着一种奇异的腥甜,像是腐叶与花瓣腐烂后的味道。
“这地方邪门得很。”
封岩挥剑斩断挡路的荆棘,剑刃划过枝叶时,竟没有落下一片碎叶,只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
他皱了皱眉,“你闻,这气味不对。”
怀谷停下脚步,抬手将腕间的锦袋解下,九色佛珠在他掌心微微发烫。
他凑近鼻尖闻了闻,那股腥甜里藏着一丝极淡的霉味,与地牢里的气息有些相似,却又多了几分蛊惑人心的暖意。
“是七情塔的瘴气,能乱人心智,我们把这个戴上。”
他从怀中取出两个用艾草编的香囊,递给封岩一个。
“林叔提前准备的,能挡些瘴气。”
封岩接过香囊,随手挂在剑柄上,艾草的清香果然压过了那股腥甜。
两人继续往前走,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的树木突然稀疏起来,一座青灰色的高塔赫然出现在眼前。
那便是七情塔。
塔身由巨大的青石板砌成,石板上爬满了深绿色的苔藓,像是给塔裹上了一层旧衣。
塔共有七层,每层的檐角都挂着铜铃,却没有一丝声响,仿佛被什么东西冻住了似的。
最底层的门楣上刻着一个暗红色的“怒”字,笔画间像是渗着血,在阴沉的天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塔前立着一块无字石碑,碑身上布满了裂痕,像是被人用剑劈过无数次。
“看来第一层,是‘怒’。”
怀谷走到石碑前,指尖拂过碑身上的裂痕,裂痕里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灵力。
“是前人留下的,看来不少人栽在了这一层。”
封岩扛着玄铁剑,站在塔门前,抬头望着那“怒”字,眉头拧了起来。
他天生性子烈,最易被怒火牵动,当年若不是因为怒极,也不会失手杀了背叛山寨的二当家。
“我来打头阵。”
他说着就要推门,却被怀谷拉住。
“等等。”
怀谷的目光落在塔门的缝隙上,缝隙里渗出一丝黑色的雾气。
“先看看再说,别贸然进去。”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指尖燃起一点幽蓝的火焰,将符纸点燃。符纸烧尽的灰烬没有落地,反而飘向塔门,刚触到黑色雾气,便“滋啦”一声化为乌有,连一点火星都没剩下。
“这雾气能吞灵力。”
怀谷的脸色沉了沉,“我们得小心,别被雾气缠上。”
封岩点头,将玄铁剑从肩上取下,握在手中。
剑身冰凉,贴在掌心竟让他莫名地冷静了些。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塔门。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声响,像是生锈的铁器在摩擦。
门刚推开一条缝,一股热浪就扑面而来,夹杂着熟悉的烟火气与喊杀声。
门轴“吱呀”的锐响还缠在耳际。
一股滚烫的热浪已顺着门缝涌来,带着焦糊的麦秆味与铁锈般的腥气,瞬间冲散了怀谷与封岩周身残留的晨雾凉意。
封岩下意识地侧身护在怀谷身前,玄铁剑的剑柄在掌心沁出一层薄汗。
方才在塔外还能隐约感知的魔气,此刻竟像被冻住的溪流般,在丹田深处凝滞不动,连一丝涟漪都泛不起来。
“不对劲。”
封岩的声音比平日沉了几分,目光扫过眼前的景象时,瞳孔微微缩起。
原本该是青石板铺就的塔内地面,不知何时竟变成了黑褐色的泥路,黏糊糊的泥巴裹着碎石子,踩上去能没过脚踝,每走一步都要带着些滞涩的阻力。
头顶的天光也变了,不再是塔内的阴沉,而是压得极低的铅灰色云层,风裹着湿冷的气息刮过,卷起地上的尘土,扑在脸上又痒又疼。
怀谷抬手按了按腕间的锦袋,九色佛珠在袋中发烫,提醒着他周遭的异常。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襟,方才还带着栀子花香的青衫,此刻已换成了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袖口磨出了毛边,手肘处还打着一块靛蓝色的补丁,指尖甚至沾了些泥。
这身装扮,分明是寻常农户的模样。
再看封岩,玄铁剑的剑鞘蒙了层灰,原本束发的玉簪也换成了一根普通的木簪。
唯有他指节上的薄茧与腰间油纸包的轮廓,还能让人想起片刻前在楼家山口的光景。
“是幻境。”
怀谷的声音很稳,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的矮屋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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