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轻轻一掸，碎泥便簌簌地掉了下来。
可深色的水印还是牢牢地留在布上，怎么搓都去不掉。
沈庭樾的目光淡淡地扫了眼那块污渍。
随即抬眼看向她。
她正低头摆弄衣角，眉头微蹙。
额角因方才的冲撞泛着淡淡的红。
他眸光微动，低声说：“没事，待会儿我陪你去重新买一件。”
林嘉却摆摆手，抬头笑了笑。
“不用了，就一点脏，回家洗洗就好了。晾在太阳底下晒晒，过两天就淡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仍呆立在原地的小乐，声音软了几分。
“谁小时候没跑过、摔过呢？”
林嘉甚至还冲呆在那里的小乐笑了笑。
眼神温和，没有责怪和嫌弃。
这一下，沈庭樾心里又有些说不清的感觉泛了上来。
她明明生得娇气。
可说话做事却又体贴周到。
没有一点大小姐的脾气和做派，反倒让人觉得亲近舒服。
文婶早就冲过去揪住了小乐的耳朵。
那力道不小，疼得小乐“哎哟”直叫。
“还愣着干什么！你瞧瞧你干的好事！把人衣服弄成这样！泥都蹭到腰上了！”
她越说越气。
“我让你别往那边跑，草那么深，石头那么多，你偏不听！非要跑，跑出事来怎么办！”
小乐疼得直叫唤，一边躲一边扭着身子。
最后竟“哧溜”一下，整个人躲到了林嘉身后。
林嘉见状，只好赶紧出来打圆场。
“文婶您别气坏了身子。衣服脏了不算大事，我回去洗洗就好了。孩子还小，别下重手。”
“不行！”
文婶声音陡然拔高。
“那林子边上都丢了好几个孩子了！你不知道外面传得有多凶！昨晚隔壁村又报了案！”
她瞪着小乐，手指狠狠戳着他的脑门。
“你还敢跑！你还敢！今天我非得好好收拾这小混蛋，不打一顿，他记不住！”
她眼里满是后怕与愤怒。
“你也想被坏人抓走是不是？你也想被人贩子拐了去，卖到山沟里当苦力？你说啊！”
“妈！妈！我错了！”
小乐吓得脸都白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拐孩子？”
林嘉听到这两个字，心头猛地一沉。
她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
然后一把拉住文婶粗糙却有力的手，声音颤颤。
“文婶，你说什么？在哪儿不见的？哪个孩子？多大年纪？是不是咱们村的？”
文婶被她这一拉，原本冲天的火气倒是稍稍压下去了些。
“可不是嘛！前天傍晚一个，昨天上午又一个，听说还有两个下落不明的！都在车站那边，招待所附近，乱得很！”
“都贴告示了，用红纸写的。就贴在供销社门口、大队部墙上，还有车站入口的电线杆上呢！说是已经抓住了一伙人贩子，可审出来还有同伙在逃！现在正满城搜呢！我这心啊天天吊在嗓子眼儿，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可这臭小子倒好，一天到晚往外乱蹿！”
她一边咬牙切齿地说着，一边狠狠地瞪了小乐一眼。
林嘉和沈庭樾一听这话，脑子里几乎同时浮现出那日在招待所门口见到的孩子。
他身子瘦小，脸脏兮兮的。
就抱着一个破旧的小布包，站在寒风里一动不动。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那孩子眼神里的惊恐，不像寻常流浪儿的倔强。
反倒透着一股子被囚禁后的麻木和恐惧。
林嘉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
她怕那孩子也是被拐来的。
且正在那些人贩子手中受苦。
林嘉一扭头就想跟沈庭樾低声商量几句。
可她忘了，两人站得太近了。
几乎肩并着肩，呼吸都能拂到对方脸上。
这么一猛地转头，额角便擦过了沈庭樾的下唇。
一丝极轻的电流，顺着那短短一瞬的接触，猛地窜进两人的身体。
沈庭樾浑身一僵，眼神瞬间变深。
一股前从未有过的燥热从唇边迅速蔓延开来。
直冲耳根，烧得他耳尖都泛起了红。
林嘉也愣住了，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耳根。
心跳也乱得厉害。
她强压住内心的慌乱，缓缓开口。
“刚才……文婶说的……那天门口那孩子，该不会是……被人贩子拐来的吧？”
“嗯。”
沈庭樾低低地应了一声。
“我会让人去查，确认一下那孩子的情况，看有没有报案记录，或者附近有没有人认领。”
这边文婶还在骂个不停，指着小乐的鼻子数落。
小家伙被训得彻底崩溃了，直接哇哇大哭起来。
边哭还边抽抽搭搭地辩解。
“我……我就是去捡废纸盒子……我、我没乱跑……呜呜呜……”
哭声在院子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令人心疼。
林嘉原本还因新衣裳脏了而有点心疼。
可眼下看到一个孩子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那种情绪早就被怜惜取代了。
她走过去，从柜台里抓了一把什锦糖塞进小乐的小手里。
又顺手拿了一包递给站在一旁脸色仍不太好看的文婶。
“婶子，别生气了，孩子平安最重要。这年头谁家没个调皮捣蛋的小娃？来，沾点甜头，图个吉利，压压惊。”
她顿了顿，又开口。
“这糖我挑好了，您给我多包点，回头我再来买。”
文婶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手中的糖。
又抬头看看林嘉那张真诚的脸，难得有点不好意思。
“哎哟，林同志，真是难为情，孩子弄脏了你新衣服，你还反过来安慰人，反倒拿你的糖……这多不合适啊。”
她语气软了下来。
“要不，糖钱我给你少算点，就当赔罪了。”
“不用，该多少就多少。”
林嘉笑着连连摆手。
“咱们街坊邻里，和和气气最重要。再说了，谁还没个不小心的时候？您别往心里去。”
她说完，掏出几张票证和几毛钱，利落地结了账。
文婶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嘴里还嘟囔着“真是个厚道人”。
买完糖，两人一起走出供销社。
回到家，刘芮英把他们买回来的糖收进碗柜里。
再用红布仔细盖好。
然后她回身看向沈庭樾。
“庭樾，正好你在家，去把茅房后面的粪肥清一下吧，送去大院沤肥房。那堆攒了好几天了，再不送，气味都要冲到厨房去了。早点送去，还能换些工分，别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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