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广场上，干燥的松木枝和茅草混在一起，堆成半人高的柴火堆。
旁边还放着几桶黑糊糊的桐油，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看来，这场鸿门宴早已恭候多时，只等着他们这几道主菜上桌了。
与其说这是一场审判，不如说是一场即将失控的集体狂欢。
在场地的另一旁，张巡检和王二爷高坐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
平日里总是和稀泥的张巡检，此刻正整个人躲在阴影里，看不清脸色。
他身旁的王二爷却站了起来，他张开双臂，掌心向下压了压。
原本吵嚷的人群，竟然就这么安静了下去。
他先是朝张巡检微微颔首，接着，转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朗声道：
“诸位！风禾镇的父老乡亲们！我王某人不才，在镇上也算有些行善的薄名，今日受巡检大人的所托，代为主持公道！”
在几个陌生声音的带领下，台下众人一阵叫好。
“相信大家都知道，我们风禾镇向来有祖训，后山上有吃人的妖怪！祖宗留下的话，不能不听啊！那是祖辈们用血和泪换来的教训！”
他的目光，直直看向台下的范香四人。
“可是你们看！这个范香！还有她身边的这几个人！他们入了山，一去多日，音讯全无！不仅毫发无伤地回来了，还带回来这些来路不明的脏东西！”
他指向那几筐肉松和肉脯。
火光下，金黄酥亮的肉松和酱红油亮的肉脯，散发着诱人的色泽。
这本是人间至味，此刻却成了他们的罪证。
“乡亲们，大家动动脑子想一想！深山老林，哪来这么多干净的精肉？哪来这么多油盐酱醋？他们是如何在几天之内，做出这么多东西来的？这是正常人能办到的事情吗？嗯？！”
王二爷说得言之凿凿，让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他一手指向阿香一行，当众宣判“他们，已经被山里的妖怪附了身！或者，他们自己，已经变成了妖怪！”
逻辑完全经不起推敲，但依然足以蛊惑人心，尤其是那些内心已被愤怒和恐惧填满的人们。
有好几户家里曾有亲人入山未归的，听了他的话，眼睛瞬间就红了。
“烧死他们！烧死妖怪！”
“王二爷说得对！净化邪祟！请山神降下天火！”
一张张扭曲的面孔，一双双狂热的眼睛，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嘶吼，汇成一股要将人撕碎的巨浪。
阿香觉得自己的耳膜都快裂了，脑袋被震得生疼。
这时，却有一个戏谑的声音飘过来，轻轻在她耳边说，“别怕，好戏才刚要开场。”
那声音刚说完，台上的王二爷见火候已到，大手一挥，厉声下令：
“不能再让妖物惑乱人心了！为了风禾镇的安宁，来人！将妖物收缴，由我望海商行处置！再将这几个妖人绑上柴堆，恭请天火，净化邪祟！”
“喏！”
王二爷府上的几名家丁应声而出，扑向那几筐肉脯和肉松。
他们的目标明确，就是要先拿下这些“罪证”。
阿香脑子飞速转动。
怎么办？怎么办？
话本里，要么是天降神兵，要么是主角大喝一声“我乃某某某”，然后亮出惊天身份……
可他们几个，一个是失忆的傻小子，一个是偷懒的刺客，一个是天真的猎户，自己是个厨子。
这身份亮出去，怕不是比死得更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嘎！”
一声嘹亮高亢的鹅叫冲天而起，碾压了现场所有嘈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只体型硕大的狮头鹅，正以横扫千军的姿态，扇动着翅膀，排开人群，冲了过来。
是鹅子。
它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精准地啄向离它最近的家丁。
那家丁一声惨叫，手里的扁担都扔了。
紧接着，鹅子又是一阵左冲右突，时而伸长脖子发起冲锋，时而扬起翅膀疯狂打脸，时而反嘴就是一口，啄得对方哇哇大叫。
原本铁板一块的人群，被这只天降“神兵”搅得人仰马翻，阵型大乱。
它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张叔和张婶。
台上，王二爷的脸都绿了。
他精心策划的好戏，竟然被一只鹅给搅成了一场闹剧。
他气急败坏地指着那只耀武扬威的鹅，厉声喝道：“连畜生都妖化了！这就是证据！快！把东西抢过来！别管那只鹅！”
他的话提醒了那些家丁，几个人绕开鹅子的攻击范围，再次扑向那几筐肉松。
眼看他们就要得手，人群里突然又挤出几个人影，拦在了他们面前。
居然是福记、德隆、广源斋那些掌柜们！
他们三人都是有头有脸的生意人，为何竟会在这时候站出来？
王二爷眼神一沉，怒道：“各位老板，你们也要跟着一起疯吗？这可是为了全镇的安危！”
福记老板没理他，而是从怀里掏出一本记得密密麻麻的账本。
“疯？！王二爷，我倒想问问，是谁疯了！你说阿香是妖怪，我问你，妖怪会赊账吗？！”
这个问题，问得所有人都不明就里。
只见他指着账本，一条条地数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气势也越来越足：
“就这几天！前前后后，这个夏雨，在我这里，买了三回上好的井盐，五回从西域来的香料，还有一大批的麦芽糖。一共是二两三钱银子，一文钱都没给！全记在阿香食肆的账上！现在你们要把他们烧了，我这真金白银，找阎王爷要去？！”
他身后的杂货铺老板也跟着挤上前来，同样拿出自己的账本喊道：
“对！还有我这儿！他们买了大量的油纸和麻绳，光油纸就拿了三百张，粗麻绳、细麻绳各十斤，一共一两五钱银子！钱也没给！这个夏雨当时还特地说，东西怕一次性拿不完，让分批送到张家米铺的后院先存放着。这白纸黑字，票据都在这儿呢！”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米铺张叔。
张叔被众人看得有些紧张，但还是往前站了一步，大声道：“没错！这事儿钱掌柜也可以作证！这几天，夏雨小哥陆陆续续送来的东西，都把我的后院堆满了，我还匀了一些存在他那儿。”
夏雨脸上依旧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
他拍了拍张叔的肩膀，对着一脸错愕的王二爷和张巡检，悠悠说道：
“可不是嘛，哪有妖怪，比欠债不还的还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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