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小栈张灯结彩，雅乐悠扬。
苏缨如贵妃省亲一般，乘着一辆四轮马车穿街而过缓缓地驶来，随侍的小喽啰们分成两排恭立于门前。
两名丫环扶着苏缨下了马车，各种礼品流水般送进门去。
在进门之前，苏缨转过身来，扫了一眼看热闹的人群。
此时人群虽然围得水泄不通，但全都屏息注视着，没有人敢吱声，更不敢议论。
今日的苏缨，已不是昔日那个任人指指点点的不贞不祥之人了。
“大姐回家啰。”
阿爹奔出来，喜滋滋地将苏缨搀了进去，而两名跟着侍候的丫环留在了门外候着。
进得门来，苏缨方才松了口气，道，“总算是回家了。”
她首先向云中锦拜了拜。
“多谢阿锦替我在帮主面前求情，我这才得以回家和亲人团聚。”
云中锦看着苏缨，心中很不是滋味。
即便苏缨在侯一春面前有多受宠，仍是不敢开口要求回家，而她这个官府的人出面替她求情，也只能是当天去当天回，不可以在自己家中过夜。
漕帮这谱摆得堪比皇家啊。
侯一春甚至对云中锦明说了，并不是因为她官差的身份，而是看在她曾经替他查出杀死侯荣的凶手谢草偶，让侯荣得以入土为安的份上，这才准了她的请求，放苏缨回家一天。
“不谢。我也只能帮你这一次，以后就不知道了。”云中锦说道。
“过一天算一天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计较了。”苏缨谢过了云中锦，继而便朝着阿爹跪下，泪流不止。
“阿爹，女儿不孝，不能在您身边侍奉您了。”
“大姐不哭，不哭。”阿爹替苏缨抹去泪水，但禁不住自己亦落下泪来，惹得一家人相对而泣。
“这是怎么了？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该高兴才对。”
苏缨含着泪，指着放满一桌的礼品，笑道，“这些银子，足够我们一家一年的花销了，以年不用再那么辛苦开店做生意，想做时开开门，累了就关门歇息。”
“还有这些布料，够一家人做好几身新衣裳了。绣，你别光想着阿爹和阿弟，也给自己做几身衣裳，别舍不得啊，现下你已经是分坛的坛主了，有几身象样的衣裳装装门面最是要紧。”
苏绣点着头，但没有应声。
“新衣裳哪有大姐亲手缝的好？”苏络嘟囔道。
苏缨立即叮嘱苏络，“阿弟，有了银子，你就不用再操心家里，能安心读书了，你一定要用功，下回乡试一定要上榜，啊？”
苏络道：“银子是够用了，可见不到大姐，我心里难过，读书总没法安心。阿爹也是，每天夜里都睡不好，总是梦里叫唤大姐。”
“慢慢的，以后就习惯了。”苏缨笑了笑道，“有得，就有失，想想我能为家里换来这么多，往后还有更多呢，该知足了。”
又叮嘱阿爹，“阿爹，现在有银子了，鱼灯你想买几盏就买几盏，糖葫芦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没事别下水，就在岸上玩耍，要听话啊？”
“嗯呐，我听大姐的话。”阿爹乖巧地答应着。
苏缨有一箩筐的话，叮嘱完这个又吩咐那个，还没忘了嘱咐云中锦，“当差别太拼命，要懂得保护自己，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
云中锦笑而不语。
时间过得很快，一家人说着话，吃了一顿家常饭，便已至黄昏，门外传来丫环的催促声，苏缨该走了。
阿爹拉着苏缨的衣角不肯放手。
“阿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您就当我嫁到远方去了吧。阿爹，我走了。您自己多保重。绣，阿弟，替我照顾好阿爹啊。”
苏缨说着又要跪，阿爹急忙攥着她的胳膊想将她拽起，却不料她惊叫了一声。
阿爹以为是手重了，捏疼了苏缨的胳膊，慌忙松开手，苏缨半跪不跪之间便摔倒在地，又发出一声惨叫。
“姐姐。”苏绣与云中锦立即上去搀扶，孰料碰到苏缨的后背，苏缨虽然咬着牙没有发出叫声，但很显然，是在忍着巨痛。
云中锦觉得很不对劲，二话不说，拉着苏缨就到后边的屋里去，掀开她的衣裳一瞧，只见她浑身上下，尤其是后背上，布满了一道道鞭痕，更或有一道道咬痕，简直惨不忍睹。
“姐，这是怎么回事？”苏绣惊问。
“帮主他……要用鞭子抽人，咬人，才能满足。”
苏缨凄然一笑。
“一开始不习惯，慢慢的，就习惯了。其他几位夫人，也都一样侍候他的，还得变着花样玩。她们可以，我又有什么不可以的？我什么事都经历过了，玩就玩呗，男人嘛，就那么回事。”
苏绣张着嘴，半晌才明白过来。
“侯一春简直不是人，他就是魔鬼。姐，我不让你再回那个魔窟了。你就家里，我哪也不让你去了。”
苏绣流着泪，急急忙忙地将屋门关紧，抵着门不让苏缨离开。
“那我们一家都会死无葬身之地。”苏缨道。
“不，有阿锦在，他不敢。阿锦，你会救姐姐的，对不对？你会保护我们的，对不对？我求你，救救姐姐。”
苏绣抓住云中锦的胳膊，拼命地摇晃，“你不是说律法面前人人平等吗？用你的律法收了他，收了那畜生！”
“绣，你别为难阿锦了，律法管不了家务事，夫妻间那点事，就更管不着了。”苏缨说道。
“不，律法还是有这方面的明文规定的，只是夫与妻适用的不同罢了。夫殴妻的情况，轻伤减二等刑罚，重伤致死按普通的斗殴论罪。还有，若是失手致死，可免罪。想要治侯一春的罪，前提是姐姐要出来指证。”
云中锦望向苏绣，幽声道，“但你未必肯让姐姐出面指证侯一春虐待她，那就无法说清，她究竟是不是自愿满足侯一春的特殊癖好的。所以，我无能为力。”
“你除了想方设法抓我的把柄，还有什么用？”
苏绣一把将云中锦推开，眼泛凶光，恶声道，“既然律法不能拿他怎么样，那我就杀了他！”
“绣，别怪阿锦，也别怪帮主。我，我是自愿的。”苏缨道。
“帮主他就这点嗜好，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他不也光是打我咬我，也让我打他咬他呢，还嫌我打得不够劲，得越狠抽他他才越喜欢。慢慢地，我也觉得挺有乐趣的。反正，他满足了，就对我好。对我好，就对大家都好。”
“不，不……”苏绣拼命地摇头，“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他如今是我男人了，你要杀你姐姐的男人吗？”苏缨沉下脸来说道。
苏绣怔着，张嘴说不出话。
“这个男人，能为我们一家带来好处，他就是好男人。否则，别说想在漕帮的眼皮底下过上好日子了，他动一动小指头，便能把我们全都捻碎。”苏缨定定地说道。
“绣，不用为我担心，我自己能应付得过来。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夫妻间的情趣而已。女人，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了。绣，等你以后嫁了人，就会懂了。”
“阿锦，你替我看好绣，别让她做傻事。否则，我就白白受这些罪了，那才是对不起我呢。”
苏缨穿好衣裳，拢了拢头发，轻轻拉开苏绣走了出去。
“姐姐，及早回头，或许还有出路。”云中锦道。
苏缨没有回身，只是摇了摇头，喃喃道，“回不头了。”
门外传来一声高喊：“八夫人回总坛。”
苏绣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云中锦始终站在她的面前，默默地看着她，没有一句劝言，也没有离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地，苏绣哭累了，抬起头来望着云中锦。
“你想骂我？”她问道。
“是，我早就想骂你了。”云中锦道
“当初姐姐被侯荣欺负的时候，你若肯听我的话，让姐姐勇敢地站出来指证，我也能用律法处罚侯荣。这便告诉世人，苏缨她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
“现在，她在侯一春那里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用她的身体换取你的出人头地，或许还能让你实现一步登天的梦想。可你心里不觉得亏欠吗？你还觉得，这一切是值得的吗？你还认为自己没有错吗？”
“绣，你醒醒吧。你在漕帮爬得越高，为祸百姓的事就做得越多越狠，再继续这样下去，最终害的不仅仅是姐姐一个，你会害死全家的。”
苏绣怔怔地想了半晌，终于咬着牙，说道，“我错了，我错了。”
云中锦心头稍稍一喜，以为苏绣总算是有所悔悟了。
却不料苏绣紧接着说道，“我错在不该把宝押在漕帮上，我该去投靠比漕帮更厉害的帮派。”
苏绣抹去眼里的泪，目光变得阴沉，牙咬得咯咯响。
“终有一天，我要让侯一春匍匐在我的脚下，所有他打在我姐姐身上的鞭子，我会一鞭鞭地打回去。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苏绣不是好惹的，我的家人，不是好欺负的。他们，通通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全都给我下地狱去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疯狂，笑得云中锦直觉得后脊背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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