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人话，民女便是。”黄英跪在地上说道：“民女所言句句属实，哥哥他的确常年欺凌于我，民女的父母都知晓，却无一人肯替民女做主。他们总说，哥哥是家中唯一的男儿，是要传宗接代的，而民女不过是个替别人家养的赔钱货，早晚要给人睡的，既然旁人能睡，哥哥为何不能？他们……”
黄英说到这里泣不成声，抬手擦擦眼泪后，继续道：“民女早想报官检举他了，可惜被父母知道，将民女吊起来一顿毒打，还威胁说衙门会判民女与哥哥同罪。哥哥坐牢，民女也要坐牢；哥哥杀头，民女也要杀头。民女被他们唬住，便一直忍耐到了今天。”
今天，终于有机会来了县衙，她再也忍不了了！
她在这个家里受够了屈辱，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她要借这个机会揭发黄正泽的恶行，叫他再也不能欺辱自己，哪怕拼上性命不要，她也要将他绳之以法！
她抬头希冀地望着知县，祈求道：“大人，您是百姓的父母官。求大人明察秋毫，将这混蛋捉拿下狱罢！求大人信我，帮帮我……”
她说着卷起衣袖，亮出自己满是疥疮的胳膊：“大人，您看，这就是证据。”
“你这贱蹄子，反了你了！”黄正泽的娘一个耳刮子扇了过去，撕扯着女儿的嘴角骂道：“我让你胡说！你哥哥几时欺负过你？我跟你爹又几时不替你做主了？让你在大人跟前胡说！”
她这个常年遭丈夫儿子打骂的人，打起女儿来却毫不手软，骂得也愈发难听起来。
见女儿冥顽不灵，她开始向知县哭道：“大人，您可千万不要信了这丫头的一面之词啊！她就是嫉恨我们都宠她哥哥，这才编排出这些谎话糊弄您，好借您的手出她的气。这丫头从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又奸又滑，哪有她哥哥半点可爱，您可莫要被她蒙骗了呀！”
知县的脑壳被她吵得嗡嗡叫，总算知道黄英那口利索的嘴皮子随了谁了。他道：“本官断案，岂容你置喙？将黄正泽之妹带走验身！”
黄英被两名衙役架着带了出去。
不一会儿，有人来报：“回禀大人，属下命人验过了，黄姑娘已非完璧，且身上的毒疮与黄正泽如出一辙。”
“知道了。”知县沉着脸说道：“黄正泽，你还有何话说？淫辱亲妹，罪不容诛！两案并罪，处你极刑都不为过。来呀，把他给我拖下去！”
“大人！”黄正泽的娘惨叫道：“求大人开恩，我甘愿替我儿受此罪过，求大人放了我儿罢！”
“放心，你也跑不掉。”知县冷笑一声，道：“子不教父之过，儿女搞出这种丑事，你以为你们两个做父母的能高高挂起？少不了你们的。”
黄正泽一家被押了下去。
堂上就剩黄正清和他父母了。知县斜着眼看向他们，道：“你们是打算交钱呢，还是挨板子呢？”
“交钱，我们交钱。”黄正清擦着额上的冷汗，忙不迭地说道。
“慢着。”裴琅拦住他们，朝知县作了一揖，道：“大人，不知生而不养，抛弃亲女该当何罪？”
“嗯？还有这回事？”知县奇道。
裴琅道：“正是。学生的妹妹为他们家育有一女，也被黄家赶出了家门，至今不闻不问。”
黄正清一听急了：“谁说那是我闺女的？她裴琳儿妇德有亏，焉能保证生出来的一定是我的种？我可不做那替别人养孩子的绿王八。”
知县沉吟道：“此言倒是在理。罢了，此罪姑且不论，你回家拿银子过来，就能带你爹娘走了。”
“多谢大人！”黄正清大喜过望。
“那孩子，你确定不认？”裴琅又问了他最后一遍，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他从袖中抽出一卷文书，递向黄正清：“那就在这上头签个字，摁下手印，从此以后，那孩子与你们黄家再无关系。”
他来之前见了琳儿那孩子，虽然还小，看不出像谁，但一对儿明晃晃的酒窝十分惹眼，而这几人里，只有黄正清才有酒窝。他可以确信琳儿就是黄正清的。
但既然他不认，那就算了。仵作已经告诉他，得了这病的男人一辈子无法生育，看样子他现在应当还不知道。先叫他签了这断亲的文书，免得他日后得知反悔。
黄正清很痛快地答应了。
不光他要签，还有他的父母，也要一并签字画押。黄正泽的娘见状，轻声啐了句：“谁稀罕。”
想当初，要不是看中了裴琳儿那一手绣花绝活，她决计不肯让儿子娶进门来，红颜祸水，越俊俏越坏事，果然灵验了。她懊悔不已，深恨自己替儿子选错了媳妇。
他们认缴了五百两雪花银，知县记了一百两的账，剩下四百两都进了自己腰包。他满意了，和颜悦色地对裴琅道：“那黄正清只是个童生，每年都要服劳役的。有我在，绝不叫他用钱免役，你放心。届时我定给他派个最苦最累的活计，好好磋磨磋磨他。”
叫他知道什么叫做民不与官斗。
“如此，有劳大人了。”裴琅作揖道。他不是圣父，不可能被人打了一巴掌还要关心打他的人手疼不疼。知县肯出手叫他们受点刁难，他自然乐见其成。
想来，琳儿知道了会很高兴的。
料理完这桩事，知县就开始着手给黄正泽一家定罪。只是刚拟好罪名，就听底下人来报说，黄正泽的父母对女儿气不过，竟在狱中失手将女儿给打死了！
“哼，什么失手，我看分明是成心！”知县吹着胡子说道，“为人父母心狠至此，且包庇纵容亲子，任其秽乱家室，当罪加一等。”
他果断将之前定好的罪名刷刷抹除，改为各责一百大板，戴枷三千里，流放为奴。
至于黄正泽这个无耻禽兽，他想也不想地判了斩监候，只待刑部复审通过，便可秋后问斩。
裴琅得到确切消息后便去了趟于家，将结果告诉了于敏中，并谢他出面相助。
于敏中得知后愤然道：“想不到黄正泽那禽兽居然连亲妹妹也不放过，问斩而已，真是便宜他了！”
只可怜了那妹妹，造了什么孽托生到这样的人家。可惜他热孝在身，不便出门，不然说什么也要陪裴琅亲自跑一趟。
“也不知刑部能否通过复审。”裴琅握拳道。黄正泽这个人渣，是一定要死的，如果刑部不准，那他就……
于敏中察觉到他的情绪，赶忙道：“放心，这可是逆伦背德的大罪，断没有宽恕的可能。”
他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借口，才能让刑部生赦这样的重罪。
然而不巧的是，他刚说完这话，刑部的赦令就来了。
因着早夭的端慧皇太子即将入葬朱华山一事，弘历于十二月初一日下令大赦天下，全国上下所有囚犯，死罪皆生免，活罪皆从无，为已奔长生天的端慧皇太子祈福。
于敏中得知后，恨不得一口心头血呕出来：该杀的不杀，这个时候反倒装起宽厚仁慈来了！以前怎么就不呢？！
他简直要气死。
因着皇帝的特赦，黄正泽的死罪被改为了流放。他直呼好运，于次日在官差们的押送下，与一众囚犯一起浩浩荡荡踏上了流放路。
路上，他又一次见到了裴琅。
不知对方使了什么把戏，竟叫官差带他脱离了队伍。他忍不住心慌起来，喊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带我去干什么？”
“叫什么！”官差扬起刀柄给了他一下，将他交到了裴琅手中，“裴爷，人给您带到了，只有一炷香时间，您快些。实在不行，叫小的动手也可以，免得脏了您的手。”
“谢了，不必。”裴琅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黄正泽。曾经，他轻飘飘地放过了他，铸成了他今生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妹妹为这个错误买了惨痛的一单。现在，他不会再让这个错继续下去了。
“你、你要干什么？”黄正泽被他的眼神吓出了冷汗，哆哆嗦嗦地说道：“光、光天化日之下，你难道还想杀、杀人行凶不成？”
他们站在一座木质的小桥上。桥下，一条不深不浅的沟渠正淌着涓涓细流，如同一条真正的小溪般，可惜却是臭的，臭不可闻。
一阵寒风吹来，黄正泽打了个冷颤，还想再叫嚣几句，却感觉胸前一阵推力袭来，他脚下忽然一空，整个人仰面跌进沟底。
几十斤重的枷锁一接触淤泥，瞬间就被吸了进去。黄正泽拼命挣扎，却只徒劳无功。水并不深，若能站起来，至多淹到他的胸部，可他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这该死的枷锁。
“唔——”他张开嘴想呼救命，却立刻被污泥灌满了口鼻。
裴琅站在桥上，静静地看着他扑腾起的水花，看着它们越变越小，越来越小，直至最后，水面恢复平静。
四周一片静悄悄。
又一阵风过，带走了一切因果。裴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想，原来也没那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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