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低沉洪亮,清晰地响彻了整个荒野!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苏知意的心念电转。她知道此刻绝不能流露出半分敌意与怀疑。
无论镇南王此举是真心勤王还是另有所图,她都必须先稳住眼前这支足以打破京畿脆弱平衡,甚至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的强大力量!
更重要的是,她要弄清楚镇南王究竟知道了多少?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沐将军,”她缓缓地走下高台,在那数万双同样充满了警惕与不安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到了沐云帆的面前。
她的脸上没有半分惧色,只有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因连日操劳而生的疲惫,却又不失一品护国女侯威严的从容。
她没有立刻去扶他,而是先侧身避开了他那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折腰的大礼。
“将军请起。”她的声音温和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一路辛苦。镇南王叔父心系朝廷社稷,于危难之际,遣将军星夜驰援,此等忠勇,实乃我大乾之幸,万民之福。本侯代陛下,也代这京畿数百万生灵,谢过王爷,谢过将军。”
她这番话不卑不亢,滴水不漏。
既肯定了镇南王的忠勇,又巧妙地将陛下与万民都抬了出来提醒对方,此地乃天子脚下,民心所向,一切当以大局为重,以圣意为先。
更重要的是,她刻意避开了勤王二字只用驰援带过便是要试探对方的反应。
沐云帆那双虎目之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缓缓地站起身,那如同铁塔般的身躯竟比苏知意高出了整整两个头。
他久经沙场,自然听得出这番话里的机锋与试探。“女侯大人言重了。”他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声音沉稳如山,“边疆靖安,乃臣子本分。”
“王爷有令,朔州之乱虽平,但京畿之地鱼龙混杂,宵小之辈仍存。陛下新登大宝,根基未稳,女侯大人又身系千里粮道与皇家钱庄两大国之命脉,安危重于泰山。”
“末将与麾下这一百麒麟卫,皆是王爷帐下敢死之士。特奉王爷钧令,前来为女侯大人分忧解难,听候差遣。女侯大人但有所命,末将等万死不辞!”
他的姿态放得更低,言语更是滴水不漏,将自己摆在了纯粹的护卫与下属的位置上。
可越是如此,苏知意心中的疑虑便越深。
镇南王若真是一心为了保护她和巩固新朝,为何不直接派兵增援上都禁军,反而要将这支最精锐的私兵送到她这个手握重兵身份敏感的女侯身边?
名为听调,实则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监视,甚至是一种潜在的制衡与威胁!
不行,绝不能将这样一支目的不明、实力强横的不受控制的力量,留在千里粮道这个她费尽心血才建立起来的根基之地!更不能让他们靠近那同样是暗流汹涌权力核心的上都!
“沐将军忠勇可嘉,本侯心领了。”苏知意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却闪过了一丝锐利的光芒。
“只是将军有所不知,朔州叛乱虽平,但罪魁祸首耿云飞已被生擒。如今上都城内百废待兴,陛下正欲重塑朝纲,整顿吏治。”
“将军与麾下麒麟卫皆是我大乾军中栋梁,国之柱石。若屈尊于此,与我这工程营的流民为伍,修桥铺路,风餐露宿,岂非是大材小用,明珠暗投?”
“更何况,”她的声音顿了顿,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凝重,“此地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敌我难辨,危机四伏。将军乃南疆屏障,身份贵重,若在此地有任何闪失,本侯如何向陛下交代?如何向远在南疆的王爷交代?”
她顿了顿,在那双充满了探究的虎目注视下,缓缓地说出了她早已想好的充满了体恤、敬重与万全的安排。
“本侯以为将军此番不远千里星夜驰援,风尘仆仆乃是天大的功劳。如今大局已定,将军当务之急并非是滞留于此荒野之地。”
“而是应立刻押解罪首耿云飞与其一众党羽返回上都,亲自向陛下面呈军情,禀明南疆之忠心,聆听陛下圣训。”
“也好让陛下,让满朝文武都看一看我南疆将士,是如何不畏艰险为国分忧的赫赫军威!”
她这番话既是给了镇南王天大的面子,将星夜驰援、为国分忧的功劳牢牢地安在了他的头上;又用一个押解叛将、面呈军情的冠冕堂皇且无法拒绝的理由,顺理成章地将这支危险的队伍,请出了她的地盘并送到了那位心思深沉布下了天罗地网的年轻帝王的眼皮子底下。
至于那句“如何向王爷交代”,更是点明了她早已知晓这支队伍的真正归属,暗示对方不要试图在她面前耍花样。
沐云帆看着眼前这个言笑晏晏却句句暗藏机锋心思缜密远超其年龄的少女,他那张被刀疤衬托得愈发狰狞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凝重。
他知道自己似乎真的小看了这位传闻中以医术和算学搅动天下风云的护国女侯。她的智慧与胆魄,绝非是那些只懂得吟风弄月的深闺女子所能比拟。
然而,苏知意的理由无懈可击,更何况押解耿云飞回京面圣本就是他此行最重要的任务之一。
他沉吟片刻,仔细地观察着苏知意脸上那恰到好处的疲惫与真诚,似乎并未发现任何破绽。
最终,他还是缓缓地抱拳躬身,那厚重的铁甲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女侯大人思虑周全,末将佩服。末将,遵命!”
“来人,”苏知意没有给他任何反悔的机会,立刻对着身后那神情凝重的萧北辰下令,声音清越,“将罪首耿云飞与其一众党羽尽数清点造册移交给沐将军!”
她又转过头对着那心中充满了疑惑与不安,却依旧是选择了服从命令的沐云帆露出了一个充满了真诚与歉意的微笑:
“沐将军,此地荒僻简陋,粮草不丰,实在无法为将军与麾下将士接风洗尘,本侯心中有愧。”
“待本侯处理完这千里粮道之事,不日也将返回上都。届时,定当亲自过府设宴,向将军也向远在南疆的王爷赔罪。”
当沐云帆那支气势如虹却如同被卸去了爪牙的麒麟卫,押解着如同死狗般的耿云飞与其一众党羽,在那数万双充满了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地消失在通往上都的官道尽头之时。
苏知意那张本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歉意的脸上,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凝重。
“明理。”
“姐姐。”
“用不死鸟立刻传信给陛下。”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自言自语却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告诉他,狼来了。而且,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更早更凶。”
墨渊看着手中那张由不死鸟的特殊墨迹写就比蝉翼还要更轻薄的密信。
信上的字迹依旧是那般的清秀、冷静,仿佛写信之人刚刚经历的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波澜。
但那字里行间所透露出的凝重与杀机却让墨渊那颗刚刚才因平定了朔州之乱而稍稍放松的帝王之心,再次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
“镇南王……沐天雄……”他缓缓地从那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那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府的魔咒,冰冷而又充满了无尽的杀意。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这位一向以忠厚长者、宗室表率自居的好皇叔,绝不会如此轻易地便安分守己!
麒麟卫!那支传说中只听命于镇南王一人,每一个士兵都拥有着以一敌百的可怕战力,甚至足以与那前朝最精锐的幽狼军相媲美的南疆铁卫!
他竟敢在这个他刚刚才经历了血腥清洗根基未稳的最敏感的时刻,将这支足以威胁到他皇位的最锋利的私家利刃堂而皇之地派到京畿之地?!
他想做什么?!示威?试探?还是另有所图?!
巨大的愤怒与猜忌瞬间便缠绕上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要失去理智!
然而,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密信之上,看到苏知意那警惕却又冷静异常的分析——“名为护卫,实为监视;名为听调,实为示威;名为勤王,或有所图……”
以及那将沐云帆与麒麟卫请回上都的巧妙安排之时,他那颗本已狂怒到了极致的帝王之心竟是奇迹般地再次安定了下来。
他缓缓地闭上了那双充满了血丝的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他不能慌。
苏知意已经为他争取到了最宝贵的时间与空间。她用她的智慧与胆魄将这颗烫手的山芋,这支足以引爆整个上都的炸药桶稳稳地送到了他的面前。
接下来该如何拆解,如何利用便要看他这位新君的手腕了。
他需要在这看似平静的上都之内,为这位即将要到来的贵客,布下一个天衣无缝让他有来无回的牢笼!
“福安。”
“奴……奴才在……”早已被这御书房内那帝王杀气给吓得魂不附体的老太监连忙跪倒在地,那声音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传朕旨意。”墨渊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与冷静,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命京畿大营副统领萧北辰,即刻起,以协防宫禁加强皇家猎苑守备为名,率三千苍狼卫秘密进驻皇城西苑!”
西苑紧邻皇城却又相对独立,是控制京畿兵力的关键节点,既能监视宫内动向又能随时策应城防。
“命新任户部尚书裴正、御史台左都御史张承,即刻入宫觐见!朕有要事相商!”他需要这两位刚刚才在新政推行中崭露头角的肱骨之臣,为他接下来的大动作做好钱粮与舆论上的准备。
“再传一道旨意,”他顿了顿,那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讥讽与杀机的冷笑,“就说朕听闻皇叔麾下麒麟卫,不远万里护送叛将耿云飞回京,劳苦功高,忠勇可嘉!”
“特命礼部,务必于三日之后在太和殿前举行一场史无前例的盛大献俘仪式!朕要亲自登临城楼,犒赏三军!与万民同乐!以彰我大乾天威浩荡!”
他要将这场无声的充满了猜忌与试探的较量彻底地摆到明面上来!
他要在那象征着帝国最高荣耀的太和殿前,在那满朝文武天下万民的注视之下看一看他这位忠心耿耿、为国分忧的好皇叔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两日后,上都永定门。
当沐云帆那支气势如虹的麒麟卫押解着早已没了半分人样的耿云飞与其一众党羽,出现在那高高的飘扬着日月龙旗的城门之下时。
迎接他们的不是想象中的猜忌盘查与冰冷的刀枪。而是那早已等候多时由礼部尚书亲自带领的庞大的迎接仪仗!以及那神情肃穆盔明甲亮的京畿大营的仪仗队!
“恭迎沐将军凯旋归来!”
“陛下有旨!沐将军与麾下麒麟卫一路风尘,劳苦功高!特命我等在此恭候多时!请将军即刻更衣沐浴入宫面圣!陛下已于御花园设下家宴,专为将军接风洗尘!”
礼部尚书那热情洋溢得近乎谄媚的声音,与那周围震天的鼓乐和那一张张充满了热情与敬畏的笑脸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氛围。
沐云帆看着眼前这超乎规格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过火的礼遇,他那颗本还充满了警惕与不安的军人直觉,在这一刻竟也生出了一丝恍惚与动摇。
难道真的是自己与那位女侯大人都多心了?那位年轻的帝王胸襟竟是如此的宽广?当真如此信任远在南疆手握重兵的王爷?
然而,当他跟随着毕恭毕敬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卑躬屈膝的礼部尚书,踏入那座他并不熟悉的威严与压抑的皇城;
当他看到那宫墙内外那明显加强了数倍巡逻密度几乎是令人窒息的,那些眼神冰冷的苍狼卫所组成的巡逻队伍;
当他看到那些守卫宫禁的大内侍卫此刻却远远地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当他被告知为了确保三日后那场盛大献俘仪式的绝对安全与万无一失,他麾下那一百麒麟卫需暂时交由京畿大营副统领萧北辰将军统一指挥、妥善安置之时……
他那颗刚刚才稍稍落地的军人直觉,再次如同被针刺一般猛地提了起来!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便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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