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手松开。
会客厅里，刚刚因为盟约而升起的炽热温度，却在艾伦接下来的第一句话中，瞬间被浇熄。
“停下。”
艾伦转身，对着刚刚冲出门口的巴雷特背影说道。
巴雷特壮硕的身体猛地刹住，脚下的地毯被他蹬出一道褶皱，差点撞在厚重的门框上。他困惑地回头，脸上还带着即将大干一场的亢奋。
凯尔的身影也重新出现在门口，他刚刚传达完第一轮命令，正准备亲自去集结点将台，脸上嗜血的亢奋还未褪去，眼神里燃烧着战意。
“大人？”
凯尔上前一步，全身甲胄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阵沉闷而清脆的哗啦声响。
“龙卫骑士已经集结过半，魔导弩炮正在进行最后的充能校准。”
“全部停止。”
艾伦的命令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让骑士们解散，回到各自的岗位。弩炮解除充能，能量核心转入低功耗待机模式。撤销最高战备状态。”
“什么？”
凯尔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被北境的寒风给冻坏了。
“大人，审判庭的屠刀已经悬在我们头顶了！您现在让我们……”
“这是命令，凯尔。”
艾伦打断了他。
“没有可是。”
凯尔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下颌的肌肉绷得死紧。最终，他还是把满腔的疑问和焦躁生生咽了回去，用尽全力捶了一下胸甲，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
“是！”
他猛然旋身离去，那背影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沉重与憋闷。
房间内，死一般的寂静。
马库斯带来的那十几名年轻法师，原本因为结盟而略微放松的神经，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再次绷紧，甚至比之前更加错愕。他们无声地交换着视线，根本无法理解这个刚刚还展现出雷霆手段的年轻领主，为何在下一秒就选择了近乎投降的退缩。
其中一名站在马库斯身后的高个子法师终于按捺不住，他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像一根尖刺，戳破了凝滞的空气。
“艾伦大人，恕我直言，您这是在做什么？”
“面对教会，任何的妥协和退让都等同于自杀！他们不会因为您收起武器就放过您！”
“我没有打算妥协。”
艾伦走到地图前，目光却并未聚焦在上面。他像是在对所有人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也没想过他们会放过我们。”
“那您为什么……”
“因为我们不能赢。”
艾伦转过身，一句话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冻结了。
“不能……赢？”
提问的年轻法师愣住了，他身边的同伴们也露出了荒谬至极的表情。
马库斯一直沉默着，此刻，他那双苍老的眼睛里，浑浊的思绪在剧烈翻涌。他没有出声，只是死死盯着艾伦，等待一个解释。
“打退一支先遣队，对我们来说，或许不难。”
艾伦的声音很平静，却在陈述一个让法师们心惊的事实。
“您带来了十七位高阶施法者，银霜领有龙卫骑士和魔导科技。我们拼尽全力，有很大希望能将他们全歼于此。”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
“然后呢？”
“然后？”
年轻法师下意识地反问。
“然后，圣光教会的枢机主教就会知道，在北境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一个叫银霜领的硬骨头，不仅窝藏了学院的‘叛逆’，还拥有能全歼一支审判庭先遣队的实力。”
艾伦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冰冷而锐利。
“到那时，来的就不是一支先遣队了。而是一整个异端审判军团，由‘大审判官’亲自带队，携带着真正的神器，以神的名义，发动一场……净化战争。”
“到那时，我们面对的，将是整个教会倾巢而出的怒火。我们，拿什么来挡？”
一番话，像一盆融化的冰川雪水，兜头浇在每个人的心上。那个提问的年轻法师张了张嘴，脸上的锐气和愤怒被一种苍白的震惊所取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想着战斗和胜利，却从未想过胜利之后，是更加深不见底的绝望。
“您的意思是……”
马库斯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似乎已经捕捉到了那疯狂计划的一角。
“我们现在在教会的必杀名单上，但排名一定很靠后。他们觉得我们只是一只随手可以捏死的虫子。如果这只虫子突然亮出了毒牙，狠狠咬了他们一口，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艾伦没有回答马库斯，而是继续反问。
“他们会用尽一切办法，把这只虫子和它整个巢穴，都烧成灰。”
马库斯替他回答了，语气里带着一种深沉的无力。他与教会斗了一辈子，太清楚那些狂信徒的行事风格了。
“没错。”
艾伦点头。
“所以，我们不仅不能赢，我们还要‘输’。而且要输得快，输得惨，输得……让他们觉得我们根本不配他们动手。”
“这怎么可能？”
另一名一直沉默的女法师忍不住出声，她的声音清脆，带着无法理解的困惑。
“他们是来‘净化’的，就算我们毫无抵抗，他们也会把我们绑上火刑架！”
“那要看我们是什么样的‘异端’。”
艾伦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任何笑意，只有冰冷到极致的算计。
“如果一个异端穷得叮当响，领地贫瘠，士兵孱弱，连像样的抵抗都组织不起来，甚至领主本人都愚蠢贪婪、鼠目寸光。你觉得，一位高贵的审判官大人，还有兴趣在这种垃圾堆上浪费时间吗？”
“他们会觉得，亲自对付我们，是对圣光的一种侮辱。”
“他们会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随手处置掉领头的，然后轻蔑地离开，去寻找更值得他们‘净化’的、更‘荣耀’的目标。”
整个会客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艾伦这番惊世骇俗的理论给震住了。
战争，还可以这么打？
“我宣布，”艾伦环视众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从现在起，成立‘银霜领战略忽悠局’。”
“……什么局？”
巴雷特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下意识地问。
“一个让我们活下去的部门。”
艾伦没有过多解释，他的目光投向马库斯。
“院长大人，我需要您和您的弟子们成为这个部门的第一批成员。我们需要欺骗的，不是凡人，是审判庭。这需要最高超的技巧。”
马库斯凝视着艾伦，过了许久，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一种混杂着荒诞与赞叹的复杂表情。
“艾伦大人，您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缓缓说道。
“谢谢夸奖。”
艾伦坦然接受。
“我加入。”
马库斯点头，眼神里竟然透出一丝兴奋。
“需要我们做什么？”
“我们需要演一场戏。一场关于‘贫穷’、‘落后’、‘愚昧’和‘不堪一击’的大戏。在座的各位，都是演员。”
艾伦的目光从凯尔、巴雷特、老哈里，再到马库斯和他身后的法师们。
“而剧本，由我来写。”
他走到墙壁边，手指在构成城防核心法阵的一处能量节点上轻轻一点。
“第一步，我们需要一个看起来摇摇欲坠的舞台。”
艾伦转过头，看向马库斯和他最得力的那两名五环法师弟子。
“我需要你们，帮我……弄坏我们自己的城防结界。”
“什么？！”
这一次，惊呼出声的，是马库斯本人。他身后的两名亲传弟子更是脸色大变。
“艾伦大人，这绝不可以！”
其中一名弟子上前一步，情绪激动。
“城防结界是抵御神术范围打击的唯一屏障！削弱它，就等于脱光了铠甲站在敌人面前！”
“不。”
艾伦摇头。
“一个贫瘠领地，却撑着一个完美无瑕的能量护盾，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就像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却掏出了一块纯金的怀表。”
他看着马库斯。
“我要的不是彻底摧毁它。我要它看起来……能量供给严重不足，法阵年久失修。”
艾伦的声音充满了蛊惑性。
“我要让他们，从心底里，轻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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