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店的掌柜姓高，是高大人的一位远房子侄，单名一个“纪”字。
他之所以成为这家粮店的掌柜，可不仅仅是因为他是高大人子侄。
他十六岁便随着商队走瀚海，二十三岁在北境粮荒时压船千里，用一石三斗的差价救了满城百姓。
而他之所以来此，就是高大人为了洛曦宁的粮食大计，千求万请而来。
远远瞧见街口尘土飞扬，高纪眯起眼，只见戴着帷帽的洛曦宁与亚尔并肩而行，身后跟着一辆辆板车，每辆车上都垒着鼓胀的麻袋，袋口扎得紧，但一眼便知是粮食。
“东家你可算是来了。”
高掌柜疾步迎下台阶，声音中带着掩不住的惊喜。
可待他看见那一车车，垒得跟小山似的麻袋，惊喜又转成了诧异。
他原本以为洛曦宁所说的开个粮店，不过是把月亮湾那十来亩地的收成，拿来试水。
那里的田地他还不清楚吗？顶多也就是三五十石，能摆满几个货架就已经是好的。
没曾想，今日竟一口气拉来足足五十石。
“这，这全是今年的大麦？”
高掌柜伸手按住最近的一辆板车，手掌透过麻袋，感受麦粒沉甸甸的硬度。
洛曦宁抬手示意卸货，回头冲他一笑，“今儿只拉来了五十石，余下的我租了仓库，总共预存了二百石，还剩了大半在蛮族，若有急用，你差人说一声，亚尔哥哥就会送来。还有些其他粮食，要等月余才能收获。”
她声音不高，但清脆且笃定。
高纪在心底飞快地拔起了算盘，五十石，也就是一千五百斤，加仓里的二百石六千斤，那便是七千五百斤。可东家才这只是小半，那岂不是说，这才刚入夏，便就有了近两万斤的余粮？
这样大的手笔可不多见，更别提后续秋粮。
他忍不住再次确认，“东家，月亮湾的地，真能如此高产？”
洛曦宁莞尔一笑，示意亚尔打开一只麻袋。
亚尔扯开粗绳，“哗啦”一声，金黄的麦粒展现在眼前，粒粒饱满，芒刺已脱，带着新麦特有的清香。
高纪捧着粮，仔细查看，均是最上品的大麦。
“好好，真是好粮。”
他强压激动，转身吩咐伙计：“开门，将仓库腾空，再叫老陈带人扫仓底，垫新席，今夜先存五十石。”
说完，他才对洛曦宁说道，“东家，高纪今日才算服了，您这哪里是开个小店，这是在沙漠中建了个粮仓。”
洛曦宁笑而不语，只抬眼望向远处。
她这次进城声势浩荡，就连知府大人也给惊动了。
“知府大人。”洛曦宁朝着知府高大人福身。态度既不过分谦卑，也不带一丝倨傲。
今日的洛曦宁，一身月白窄袖骑装，腰间一条绛红细涤，衬得腰身盈盈一握，飒爽里透出几分艳色来。
“洛姑娘，”高大人笑着，视线越过洛曦宁，落在她身后的板车上。
“这是……今年的新粮？”
这么多，是真的出乎他的意料。
蛮州十年九旱，百姓能填饱肚子，全靠朝廷赈济。
加上城中几位富商，这才让蛮州城的百姓不至于饿死。
如今突然冒出这么多黄澄澄的粮食，简直就是久在沙漠中行走的旅人寻得一处泉眼，那般惊喜与及时。
“这是多少呀？”
“大人，这里一共五十石，”高纪从车后转出，抱拳回禀。
高大人眼底的目光蓦地暗了暗，五十石，于寻常农户是天文数字，可若放在全蛮州城八万百姓面前，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想起洛曦宁之前曾对他说过，亩产十石不足为奇。
终究是自己期望太高了吗？
“大人，这可不是全部的产量，捕捉到他眉宇间的失落，洛曦宁莞尔一笑，眼角弯弯如新月。
“哦？量产几何？”高大人下意识追问。
洛曦宁眉头一挑，右手微抬，五指张开，又翻了一番，最后屈下一指。
“什么！”高纪惊呼出声，随即意识到失礼，慌忙捂住嘴。
“如此高产吗？”高档的却顾不得这些，他脑中嗡嗡作响，这些量产再配以官仓旧日存储，勉强可支撑三个月。
等到秋收之后，若节省些，熬过寒冬不是妄想。
若是真能够满足他们蛮州百姓一年的粮食供给，那岂不是……
想到此，他看向洛曦宁顿时灼热起来，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站在洛曦宁身侧的亚尔眉头一蹙，上前半步，宽厚的肩背恰好挡住那道过于灼热的视线。
高大人这才惊觉，轻咳一声，目光重新落回板车之上的粮袋。
“洛姑娘，这地是如何种的？”
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洛曦宁挑眉笑了笑，“大人这是想探探我的机密？”
“不不不，那倒不是，只是想知道你这粮能全供给我蛮州百姓？”
洛曦宁眉头一挑，这蛮州百姓怕是吃不下这么多。
蛮州城如今不过八万人，按照每天每人一斤的粮食，一年不过三千万的粮食消耗。
如今她才种了十分之一的土地，便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大麦产量。
且这还是第一次播种，经验这些都不是很丰富，如果她再种上两年，满足这蛮州百姓的口粮也就是几个月的时间。
“高大人，若是再给我几个月时间，我便能满足你蛮州城八万人口一年的口粮。”
倒不是她夸出海口，而是她真的有这个自信。
眼下如此多的大麦，也不过是她陶缸浸泡大麦种子的动作稍微繁复了一些，略微有一些耗神，其他的还真没觉得有什么麻烦。
“你当真能做到？”
高大人的神色也严肃了几分。
洛曦宁当真能做到，他全城百姓不做任何事，全都去给她务农都可行。
“高大人，我这些大麦产出之后，便可轮种。麦收后种豆，豆根留田固氮，来年再种稻，地力不减反增。”
高大人听得入神，“我们蛮州当真有如此沃土？”
“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洛曦宁轻笑，她以月亮湾供水，沙棘固土，如今再种上这些高产耐旱的种子，不就是达到了吗？
高大人沉默良久，忽而整衣肃立，朝她深深一揖，“本府代蛮州数万百姓，谢过姑娘救命之恩。”
洛曦宁侧身避过，“民女不敢居功，民女不过一介商人，做这一切仅是有利可图。大人倒不必将小女子如此高看。”
高大人笑而不语，洛曦宁虽是这么说，可她做的一切都看在他的眼里。
亚尔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既然粮已运到，是否即可入仓，日头西斜，恐怕有雨。”
高大人抬头望天，果见西北角乌云翻涌。“那本府就不耽搁姑娘米粮入仓。”
“高大人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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