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份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大家都裹上了棉服，工厂也早早停工了，开始给工人放年假。
这是1959年的12月，也是粮食问题最艰难的一年，这一年，大家都饿得上气不接下气，许多厂子都关闭了，他是坚持开着的也大多磨洋工。
更多的人是一天到晚睡在家里，因为没人出门了，少走路，少说话，胃里那点东西就能撑得久一点，忍到下一顿饭开始的时候。
在12月份，大家都没什么事做的时候，榆树村一个人丢了。
经常和李浩玩的一个小女孩，叫王娟花，大家都叫她娟子，不过三岁，出去走动的时候忽然就不见了。
她的妈妈跟小娥婶是亲戚，小娥婶和桂花婶、桂云婶都熟悉，是村里八卦的主要人员，如今，因为李勇的关系，大家的主要八卦阵地都转移到了李家，也就是为了聊天的时候多跟李父李母交际，攀些交情。
村里其他人也有这种心思，一次全都涌来了，一伙人跟娟子是亲戚的都出去找孩子，大部分人都没动，走不动路，自己都要饿死了，哪有力气找人？
反而聚集在李勇家，只要跟李农平搭上话，黄秀兰就会自然地端出一小碟零嘴来，仿佛不要钱似的，给大家伙吃。
大家也不敢多吃，人多着呢，如果是瓜子，一人拿个两三颗，拿多了就会遭人白眼，一堆人围着，默认要平均分配。
如果是花生，就一个人拿一颗，就算是占了大便宜了，吃完之后聊天也更有劲，说起当天发生的杂事。
有时候运气好，是炸好的一片一片的肉条，同样一人只能拿一片，这时拿过一片的人就会飞快地回家，通知家里的人过来，全家人包括附近的邻居，只要是能动的，都会往这边赶，不能动的，抬也会被抬过来。
可以说，隐约间，李家已经成了村子的福利机构，众人每天能从这里获得一些营养，李家的声望也是越发的大了。
至于那些跟李家有仇的人家，自然是不能过来，都不用李农平夫妇动手，他们来的时候，黄秀兰一个嫌弃的眼神，就有一堆人将他们赶走，至于他们挨饿，没东西吃？撑着吧。
也就是因此，这会儿娟子出事的时候，大家也是聚集在李家门前，叽叽喳喳地说了这事。
最先到来的就是娟子的奶奶黄翠萍婶子，她跟黄秀兰是一个村的，本来不熟，但是李家人现在太有声望了，子孙又有本事，她一个孤苦的老人哪找得到小孩？当然最先就想过来求帮忙。
“秀兰啊，我们家娟子丢了！丢了！”
她从家里跑过来，扑到黄秀兰的面前，眼泪水糊满了满脸，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翠萍婶，你慢点说。”黄秀兰安慰。
“秀兰，娟子今早上，还拿了你家李浩给的糖给我，说给奶奶吃，她不吃，我当时那颗心啊，都不知道化成了什么，这么艰难的年头，娟子自己都不知道饿成什么样，她有糖不吃，给我吃……我就想着，我一定要将娟子养大，看着她嫁人生子，豁出这条命来都要做到，但是没想到到了中午，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在黄秀兰的安慰下，黄翠萍的情绪稳定了一些，但苍老的面孔上依旧满是悲伤，擦了把脸上的泪水，开始将事情渐渐说来。
“我马上跑出去找她，但是没力气啊，我就吃了那颗糖，又接着找，我把整个村子都找遍了，到处问人，都没有人见到她。”
“我的娟子啊，就这么活生生的消失了！”
说到这里，她的泪水又涌了出来，情绪波动很剧烈。
黄秀兰安慰着她，缓缓拍着她的背。
“秀兰，娟子她妈难产死了，她爸说去外面做生意，一走就没回来，也不知道死在了哪个旮旯里，就留我一个人带她，本来我们祖孙俩也是要饿死的，幸亏这一年来你们接济，我还想着撑过去供娟子上学呢，已经存好了五毛钱。”
“秀兰，你懂我的心吗？我老伴死了，儿子走了，儿媳妇也没了，现在唯一在身边的就是娟子，我亲眼看着她长得三岁，再养几年就可以去读书……”
她捂着心口，面色是显见的苍白憔悴，满脸的皱纹都纠结出来，看着无比显眼。
黄秀兰听了也心痛，安慰说：“我懂，我当然懂，谁家丢了孩子不难过。”
她眼睛渐渐有些湿润，扶着老人坐到一条板凳上。
李玉莲很懂事，进屋端了一杯蜂蜜水出来，黄秀兰端着让黄翠平喝了。
他们家只要白天，固定是围着一伙人的，这会儿几个婶子外加一些看热闹的汉子都围过来，问：“啥情况，娟子真丢了？”
“那孩子我看着就是个美人胚子，以后肯定嫁的好，这么丢了也太可惜了。”
“不会是遇到拐子了吧，这么困难的时间，还有人出来拐小孩，怎么没被饿死！”众人义愤填膺。
翠萍婶喝了蜂蜜水，一阵甘甜的味道在喉间回响，她感觉精神许多，一把抓住黄秀兰的手，说：“秀兰，你们家是村里最最有本事的人，我们家里就剩我和娟子了，实在不知道找谁，只能来找你们了，秀兰，我该怎么办？”
她家里也是人丁单薄，虽然跟村里很多人都有远亲，近亲却没有几个，那些远亲也很少有人来理这对祖孙，算是在村里最默默无闻的存在。
黄秀兰听完了整个故事，安慰道：“没事的，等会我和农平一起帮你找，没准能把孩子找回来。”
翠萍婶低着头，脸色有些苍白，忽然说道：“秀兰，我知道我的请求有些过分，但是能不能恳求你把这件事告诉勇子，看他愿不愿意帮我，勇子是我们村里最有本事的人，能混到大城市里去，还把王大发那个调皮鬼都拉出去了，我听说镇上粮站和供销社的大官们都要给他面子，他在外面人脉那么强，要是他肯出手，娟子肯定有希望找回来！”
听到这话，黄秀兰原本感动的面色也平静了许多，她不愿意给李勇添麻烦，沉默片刻后说道：“勇子最近在外边没回来，我也不知道他啥时候有空。”
翠萍婶说：“秀兰，我不求勇子一定得帮忙，只要他回来了，你把这件事告诉他，他要是觉得能帮，愿意帮一把手，我给他下跪磕头，这辈子都感激他，他要是不能帮我，也绝不会说二话，就是我们家娟子的命。”
对方都这么说了，黄秀兰也不好多说，点头道：“行，如果勇子回来了，我就跟他说。”
李勇回来时间不定，等过上几天，孩子早没影了，也就没了他家的事。
接着，黄秀兰又弄了点东西给翠萍婶吃，翠萍婶开始跟周围人哭诉，说着孩子丢失的痛苦，不一会儿全村人都知道了这事。
休息片刻后，翠萍婶走了，继续去找孩子，这次她打算到村外边去找。
在李家吃了点东西，攒了些体力，不然恐怕还没走出去，就会倒在村口。
村里大部分人也帮着找，不过去村外的很少，毕竟这年头大家都没什么力气，天气严寒，倒在外面冻死了都没人知道。
至于村里面，自然是找不出什么结果的，很多人省着走路的力气，大声吆喝。
一时间，整个村子都是呼唤娟子的声音。
下午，李勇回来的时候就听到了，到处都是呼喊声。
“娟子，娟子，你在哪儿呀？”
“你奶奶在找你呢，别玩了，快点出来。”
“娟子，你死在哪里吭个声啊，娃娃们，你们见到娟子没，之前跟你们经常走一起的。”
“没见到，今天上午李浩给我们发了糖，娟子拿着糖就跑了。”
“没看到，娟子不见了。”
李勇疑惑地回到家，问他妈怎么回事？
黄秀兰把门一关，说：“勇子，你回来地不凑巧，有件大事找上你了呢！”
李勇问：“什么事？”
黄秀兰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勇子，这事麻烦，按你现在在村里的名气，帮也不是个事儿，不帮也不是个事儿。”
“你要完全不出手，村里人会说你无情无义，要是出手，天寒地冻的，到哪里去找？人肯定是被拐子拐走了，但是谁知道他往哪个方向走的。”
李勇听完后，没有犹豫，说：“我去帮忙找。”
被旁听的李农平一把拉住。
“爸？”
李农平对他摇了摇头。
“别人家的事莫多管，大冷天的，外面都结着冰旮旯呢，走路脚滑。”
黄秀兰和李农平几十年夫妻，一听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帮忙解释：“勇子，你虽然力气大，但也不会飞檐走壁，要是在路上摔倒了，或者出什么事，那么滑的冰，回都回不来，不要管她了，那是那丫头的命数。”
李勇沉默，父母说得有理。
他确实是力气大，但目前面对的，确是天灾，外头没下雪，却落了一地的冰。
要是下雪的话，路都好走，像现在这种天气，他上山都不方便了。
但是，真就不管那个小女孩了吗？
他走不出，见到厅屋墙角李浩呐呐地蹲着，看到李勇出来喊了声：“二哥。”
李勇点头，准备出门，他又问：“二哥，娟子是不是死了？”
李勇摇头：“没死，只是被坏人抓走了。”
李浩眼睛一亮，站起来说：“二哥，那我去帮娟子打跑坏人！坏人在哪里？”
李勇被他逗笑了，走过去捏了捏他的小脸：“就你，三岁多的小娃娃，就要打破坏人，你有力气吗。”
“我有！我比娟子力气还大！”
说着，他把衣服袖子撸起来，跟李勇展示自己那瘦弱的手臂。
黄秀兰走出来，一把将他抱起，说：“浩浩，别瞎说话。”
李勇出门了，去王建国家里。
走在路上，脚底很滑，他脑袋里不停地想着事情，拐卖……不知为何，脑门感受到了些许眩晕。
这种眩晕感已经很久没出现了，仿佛跟尘封的记忆有关，那应该是原主记忆中，未被探寻到的最后部分。
难道这种事情，原主也曾遭遇过吗？
没想太多，来到王建国家，王建国也正出门，两人会面后，李勇直接说重点。
“建国叔，黄婆婆家丢孩子的事，你知道了吗？”
王建国点头：“黄婶子也来找过我。”
李勇问：“这事怎么处理，老刘叔有没有法子？”
王建国说：“我和老刘商议了一下，按道理应该派人出去找，把村里人分成几个队伍，往几个方向出发，咱们村子被大山包围着，能出村的路就那么几条，加上路滑，哪怕过了大半天的时间，人贩子也跑不远。”
“就是有个问题，一是大伙都吃不饱，身上没力气，二就是路滑，走出去太危险了，绝对不能单独行动，要是有人摔到山沟里还得给他拉出来，费人费力费事，要是出什么事更麻烦。”
李勇闻言，毫不犹豫地说：“吃喝方面我来解决，建国叔，只要你能派动村民，这一天之内全村的三餐我们家包了。”
听到这话，王建国是又惊又喜，但很快冷静下来，说：“勇子，不是我不相信你，我得先给你提个醒，一个村子的吃喝可不是小数目，更别说他们出去找人费了体力还得吃更多，不是平常一点花生瓜子能解决的。”
“我知道你能打，可又能打多少，这种天气没法上山，你手头食物也不丰裕。”
李勇摇头：“建国叔你不用担心，我外头有粮食的路子，我们家粮食先拿出来全让他们吃了，我等会马上去镇上运粮。”
听李勇说，竟然是出去运粮，不是上山打猎，王建国看他的眼光都有些异样，在这么艰难的时刻，外面有一条粮食路子，这可不简单啊，远远不是一个猎户能做到的事。
看来李勇背后藏着的，远比他想象的更深。
但想想也正常，没点本事怎么能轻松将他们家大发送到轧钢厂？
他于是说：“行，我就不多说了，现在去找老刘，告诉全村这个事，你们家就准备饭菜吧，吃完了村民就出去找人。”
“我还得准备其他的东西呢，仓库里那些绳子应该还能用，得给每个队伍分一条，防止有人掉队，或者掉到沟里能拉上来。”
“行，建国叔，这些事情你安排。”
李勇说着，也有些担心，问：“建国叔，这种天气出去没事吗，大伙吃饱以后还会不会折损人手？”
王建国笑道：“哈哈，放心，只要能吃饱就没问题，要是一个人出去肯定不行，遇到冰沟滑下去了上不来，但是一群人出去没事，往年我们也都冬天一群人吃饱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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