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船舱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油灯昏黄的光线在尚枳苍白而毫无表情的脸上跳跃，映得那双猩红的瞳孔更加深邃莫测。
林柠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灼热的目光紧紧锁住尚枳，仿佛要将那冰冷的外壳烧穿，窥见其下可能存在的微弱星火。
然而，回应她的，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尚枳只是微微歪了歪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林柠，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她似乎在“思考”，但这种思考冰冷而高效，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犹豫或挣扎。
林柠眼中的希冀如同风中的烛火，在漫长的等待中一点点黯淡下去。
巨大的失落和委屈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冲垮了她刚才鼓起的勇气。
她猛地低下头，双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沉默变成了委屈的宣泄口。
“你……你总是这样！”林柠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压抑的哭腔再也抑制不住，话语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积压已久的怨怼和苦涩倾泻而出。
“以前……以前你也是！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把我当成封印武神的容器！利用我！把我困在那个该死的旧神域里！让我……让我连爹娘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瞪着尚枳那张依旧漠然的脸，仿佛在控诉一个罪人。
“我那时候……心都要碎了！你知道吗？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我恨自己没用！我恨命运不公！”林柠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
“可你呢？你这个始作俑者！你就站在旁边！一脸无所谓！你……你还说什么‘那你就去陪他们吧’！你那时候……你那时候怎么那么冷酷！那么残忍！”
她想起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血淋淋的过往，身体因为愤怒和悲伤而剧烈颤抖。
“后来……后来你好不容易把我从旧神域里‘放’出来了，可你对我做了什么？”林柠的指控如同连珠炮。
“你给我定下一大堆冷冰冰的规矩！不许靠近你两米之内！不许问东问西！不许管你的闲事！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需要被严格管理的……工具吗？” 她虽然明白是自己要跟着尚枳的，而且后来这些规矩形同虚设，尚枳甚至默许了她的靠近，但此刻的委屈让她只想把过去的伤疤都撕开。
“还有！你为了复仇，为了对付那些仇家，你把我当成诱饵！当成棋子！你利用我体内的武神封印！”林柠越说越激动，眼泪汹涌而出。
“是！你是保护得很细致！很周到！没让我缺胳膊少腿！……可是阿枳！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如果我体内没有那个该死的武神封印！如果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毫无价值的凡人女孩……你还会看我一眼吗？你还会……还会像后来那样……我们两个重新相识吗？”
她问出了心底最深处、最隐秘的恐惧和质疑。
在尚枳失去情感、只剩下冰冷记忆和逻辑的此刻，这个质疑显得格外尖锐和残酷。
林柠泪流满面，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要把积压了多年的委屈、恐惧和不安全感在这一刻全部倾吐出来。
她看着尚枳，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和质问。
尚枳依旧静静地坐着，斗篷的阴影笼罩着她。
林柠那充满血泪的控诉，那些撕心裂肺的过往，在她眼里，似乎仅仅触发了一系列“事件”。
她像一个局外人，在审视着记忆中“林柠，早期关系冲突”。
就在林柠以为自己的控诉会再次石沉大海，换来永恒的沉默和冰冷时——
尚枳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然后，一个清晰、平稳、炸响在林柠耳边的字眼，从她口中吐出——
“有。”
林柠的哭诉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什么？”林柠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变调，她甚至忘了擦眼泪，直勾勾地盯着尚枳。
“你……你刚才说什么？‘有’？有什么？”
尚枳平静地回视着她，那眼神依旧冰冷，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刚才那个字不是她说出来的。
但她确实再次开口，声音毫无起伏地确认——
“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有。”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更精确的语言，但依旧显得模糊不清：“存在……可能性。若阿柠无武神封印属性，接触概率降低……但后续发展……无法完全否定‘关注’及‘后续行为’发生的可能性。”
这回答依旧冰冷、理性、充满了不确定性。
但那个“有”字，以及那并未完全否定的“可能性”，如同一道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林柠心中厚重的冰层和绝望！
“那……那你刚才……”林柠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她语无伦次，急切地追问。
“我问你……问你是不是心里也对我有那种感觉……那种看见我就高兴，听到我就开心，心里会暖暖的感觉……你……你是不是也有？”
尚枳看着林柠那急切到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目光。
她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波动了一下？
她微微歪头，似乎在努力“感受”什么。
几秒钟后，她做了一个极其矛盾的动作——她先是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紧接着，又幅度同样极小地、带着一丝困惑般地摇了摇头。
“无法……完全确认。”尚枳的声音依旧平直，但似乎带上了一丝迟疑。
“记忆里……没有‘感觉’。不明白‘温暖’。”
林柠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一半。
然而，尚枳接下来的话，却让林柠彻底愣在了原地。
“但是。”尚枳的目光牢牢锁定林柠的脸，眼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固执”的专注，那专注冰冷，却带着巨大的强度。
“我想观察阿柠。持续观察。”
她向前微微倾身，冰冷的气息仿佛更近了些，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陈述——
“需要……看着你。”她的目光扫过狭小的船舱门口。
“即使……你想去做其他事。不行。”
这不再是冰冷的逻辑分析，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宣告。
虽然表达方式依旧非人，但那“需要看着你”、“不允许”的要求，清晰无比地指向一个核心——她不想林柠离开她的视线。
林柠彻底呆住了。
震惊、茫然、一丝被冒犯的别扭、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从冰冷缝隙中滋生出的酸涩暖流，瞬间淹没了她。
泪水还挂在脸上，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她看着尚枳那双固执地锁定在自己脸上的猩红眼眸，看着那毫无表情却说着“霸道”话语的苍白脸庞。
虽然依旧没有感受到期待中的温暖和心动，但这份冰冷而直接的“占有欲”，这份将她视为“一直看着”的执着……
或许，这就是现在的尚枳，所能表达的、最接近“在乎”的方式？
林柠用力吸了吸鼻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她看着尚枳，眼神复杂，最终却化作一声带着哭腔又有点想笑的叹息——
“好……好……看着吧……让你看个够……”
她破涕为笑，虽然那笑容依旧带着苦涩，但眼底深处，那簇名为希望的火苗，似乎因为尚枳这份冰冷而别扭的“在乎”，而悄悄燃烧得更旺了一些。
她挪了挪身子，靠尚枳更近了些，几乎肩并着肩，然后赌气似的也直勾勾地回望着尚枳那双冰冷的双眼。
狭小的船舱里，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对视着。
一个泪痕未干却眼神明亮，一个面无表情却固执专注。
海浪声和船体的呻吟是唯一的背景音。
一种奇异而微妙的氛围，在冰冷的逻辑与炽热的情感碎片之间，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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