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慷慨地泼洒在尘歌壶的晴雨市场上，给喧闹的街巷镀上一层晃眼的金箔。空气里霸道地钻着赤穗玉米饼的焦香，小贩的吆喝、主妇锱铢必较的讨价还价，还有摩拉叮当的脆响，织成一片安稳的、带着烟火气的喧腾。静怡领着三个学堂的孩子穿行其间，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颜料摊上那些粗陶罐子，靛蓝幽深如古潭，赭石沉淀着层岩的厚重。孩子们叽叽喳喳，争论不休，是要画碧水河碎金般的粼光，还是层岩巨渊深邃神秘的矿脉。
“砰！”
一声闷响，像重物砸在朽木上。
隔壁摊位卖陶碗的老刘头，毫无征兆地直挺挺栽倒。粗陶碗碟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尖锐的声响瞬间刺穿了市集的喧闹。他蜷缩在狼藉里，浑身筛糠般剧烈抽搐，浑浊的眼球上翻，瞳孔深处一抹细微的紫芒一闪而没。
人群骤然死寂，连呼吸都屏住了。方才还鲜活热闹的市集，被这突如其来的惊悚冻结。
“让开！千岩军！”巡逻队的呼喝打破了死寂，拨开凝固的人潮冲了过来。领头的士兵刚蹲下身想去探查老刘头的情况，自己却猛地捂住额头，像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咚”地一声单膝跪倒在地！旁边一个队员下意识想去搀扶，脚下一个踉跄，竟也控制不住地撞上旁边的货架，额头青筋根根暴突，如同皮下有活物在疯狂蠕动！
三副担架匆匆抬走了三个抽搐不止的人，留下满地碎陶和无声的惊惶。压低的私语像阴风在人群缝隙里流动：“深渊的脏东西…没清干净？”
静怡攥紧了手里的颜料罐，冰凉的陶壁死死硌着掌心。孩子们早没了雀跃，像受惊的小兽瑟缩着，小手紧紧攥住了她素色的裙角。那靛蓝的颜料罐上，仿佛也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中央医馆里弥漫着清苦的草药香。白术将一支小巧的琉璃瓶递给护士，袖口盘绕的白蛇长生懒洋洋吐着信子。“刻晴大人已退烧，按此方煎服止咳。隔离期未满，外人不可探视。”护士话音未落，白术已准备动身前往阿贝多的实验室讨论“深渊疫苗”的最新进展。
话音未落，“哐当”一声，诊室大门被撞开，担架抬着老刘头冲了进来，安置在诊床上。老人痉挛得更厉害了，身体反弓如离水濒死的鱼。
白术瞳孔骤然收缩，右眼金芒一闪，瞳孔瞬间化为冰冷的蛇瞳竖线！
第一视界，元素视野洞开。患者头颅在视野中化作幽蓝色的经络图，脑部神经如同发光的河流网络，汩汩流淌。
第二视界，蛇瞳穿刺！颅骨的影像淡去，脑干深处的景象让他浑身一凛——一只指甲盖大小、通体剔透如水晶的刺胞虫，死死吸附在粗大的神经束上！那虫体随着脉搏的搏动而翕张，每一次收缩，都挤出粘稠如沥青的紫黑色毒液，那污浊的毒素正沿着神经束的纹路，贪婪地向上蔓延！
“水源…”白术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这晶虫，是从水里钻进去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判断，老刘头颈部皮肤猛地凸起一块棱角！一个清晰的虫形轮廓在皮下疯狂扭动，如同离弦之箭，直冲咽喉！
“孽障！”白术并指如电，一道寒光闪过，三寸金针精准贯入风池穴！
“噗嗤！”
紫黑色的血混着细碎的、闪着不祥紫光的晶体碎片，猛地从破口处炸开！几点碎屑溅到旁边的白墙上，瞬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嘶”声，墙壁竟如被强酸腐蚀，蚀出密密麻麻的蜂窝孔洞，焦臭的白烟腾起。
净水枢纽深处，污水区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浊气味。提纳里蹲在巨大的过滤池边缘，指尖捻起一片滤芯的金属残骸，密封胶边缘残留着刺鼻的酸味。“乙酸基溶剂溶解…是人为破坏。”他敏锐的耳廓微微转动。
暗渠深处污浊的水面下，几双荧绿、饱含恶意的复眼无声地浮起。变异蕈兽膨胀的孢子囊猛地张开——
“小心！”柯莱低喝，旋身拉弓，翠绿的草元素箭矢离弦而出，精准地钉入墙缝里一株悄然滋生的烈焰花花蕊！
轰！
烈焰花被引爆，咆哮的火墙瞬间腾起，灼热的气浪将喷涌而来的酸雾和扑上前的兽群暂时阻隔。提纳里当机立断，抓起那片关键的滤芯残骸：“撤！”两人身影迅速没入浓烟与水汽之中。
与此同时，阿贝多那间充满炼金器械嗡鸣的实验室里，气氛截然不同。一位枫丹研究员激动地高举一支试管，金绿色交融的液体在玻璃壁内流转着充满生机的光芒：“‘深根抗蚀剂’提纯液，混合源自须弥雨林的顶级草元素中和酶——这中和酶提取自我们培育的荧光蘑菇菌床——我们成功了！「深渊疫苗」原型！”
白术接过试管，没有丝毫犹豫，挽起袖子，将药剂直接注入自己右臂的静脉。
异变突生！
他右眼蛇瞳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翠绿光芒！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翡翠射线——本应是治疗之光——竟失控地迸射而出！
“嗷——！庸医！毁我鳞衣——！”长生惊怒地尖叫，它那漂亮的白色尾巴尖鳞片被灼得焦黑冒烟，剧痛让它瞬间应激，化作一道白色闪电猛地弹射而出！
白术狼狈地向后仰倒闪避。受惊的长生扫落了旁边的部分试管架，几支玻璃器皿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刺鼻的药水味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恰在此时，静怡抱着一卷标题佚失、纸页单薄的古卷摹本推门而入。惊见一道白影挟着风声直扑面门，她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转身就逃！慌乱中，芙宁娜赠送的那双深棕色枫丹乐福鞋，左脚那只“啪嗒”一声飞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咚”地一声，结结实实砸在正转身的阿贝多脸上！
“啊！对不起！阿贝多先生！”静怡脱口而出，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然而祸不单行，她的右脚上，另一只乐福鞋也歪歪扭扭地挂不住了，更糟糕的是——
“小心！”助手的警告迟了半拍。
静怡赤着的左脚脚底，不偏不倚踩中了满地流淌的、混合了史莱姆粘液的冷却剂——哧溜！她整个人惊呼着，像踩在冰面上，仰面朝天地滑倒！怀里的古籍摹本脱手飞出，纸页如同受惊的白色蝴蝶，漫天纷扬。
“万分抱歉！阿贝多先生！我…我不是故意的！”静怡顾不上摔疼的背，慌忙跪坐起来，头发上还沾着一点粘液，带着十二万分的窘迫再次道歉。
阿贝多揉着被鞋跟砸出一道清晰红印的额角，看着狼狈不堪、连声道歉的静怡，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静怡沾着粘液的头发和赤着的脚上，语气出乎意料地温和：“无妨，静怡小姐。人没事就好。”
长生盘踞在一堆试管残骸上，依旧气呼呼地嘶嘶吐着红信。白术捂着仍在灼痛、金光微黯的右眼，看着这满室的混乱，唯有苦笑。
静怡这才想起古籍，慌忙在一张张散落的纸页上摸索着，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收拢整理。
她的手指倏然按住一张纸页上蚀刻得极深的小字，呼吸瞬间凝滞了。她一字一顿地念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晶簇共生体，实乃坎瑞亚窥世之眼，寄髓蚀脑，饲主…可通感其视…”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她的脊椎急速攀升，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在那一片混乱的中心，那支完好的、流转着金绿色光芒的疫苗试管，在角落的阴影里幽幽生光，像黑暗中的一点倔强萤火。
与此同时，在灌溉渠边，理萌用长柄钳小心翼翼地从水管内壁钳起一粒针尖大小、泛着微弱紫光的虫卵，对着阳光眯起眼。“赤穗玉米的根系暂时免疫，但这些虫卵……已经像水垢一样附着在整个输水网上了。”他例行巡视试验田周边时，收到了白术通过“智慧芯”通讯器发来的紧急警告，此刻正亲自核查水源污染情况。
旁边，卡维展开一张被揉得有些皱巴的设计稿，线条潦草却充满张力：“双极净水塔！底层铺设雷樱枝干编织的电网，高压雷元素瞬间灭活所有虫卵！顶层培养须弥的荧光蘑菇菌床——正是疫苗里草元素中和酶的来源——它们分泌的天然粘液能裹挟水中的杂质沉降！”他手中的炭笔在稿纸边缘重重画圈，圈住了多个需注意的细节。
隔离病房的琉璃窗将外界刺目的天光滤成一片朦胧柔和的暖黄。刻晴靠坐在床头，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光滑微凉的窗棂。远处，金纹流淌的赤穗玉米田在风中翻涌，叶片折射着阳光，汇聚成一片壮阔而充满生机的金色海洋。
“咳咳…”她忽然掩口，发出一阵轻微的咳嗽。再抬眼时，那总是带着锐利审视的眸光，已如淬火磨砺后即将出鞘的利剑，穿透病房的宁静。“那些晶虫…”她的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寒意，“恐怕不仅仅是瘟疫。”
她凝视着窗外那片象征着尘歌壶希望的金色田野，结合白术的发现、静怡古籍的记载以及自身的战场经验，缓缓吐出一个令人心悸的推测：
“它们…可能是深渊的‘眼睛’。”
窗外，微风拂过。一粒微不可察、闪烁着妖异紫芒的晶尘，随风悄然飘落，无声无息地，粘附在了那扇隔绝内外的琉璃窗上。
它像一滴凝固的毒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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