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淹前营，火烧后勤。
完颜宗翰的三十万大军在一夜之间彻底陷入了建制崩溃的绝境。
洪水冲散了他们的阵型。烈火断绝了他们的归路。
指挥系统在天灾人祸的双重打击下脆弱得不堪一击，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无数的金兵像没头的苍蝇一般四处乱窜，只为求得一线生机。
他们有的被卷入冰冷的洪流，有的被吞噬于熊熊的烈焰。侥幸逃过水火之灾的，也被这末日般的景象彻底吓破了胆，失去了所有的战斗意志。他们不再是虎狼之师，只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真正的屠夫，此刻终于登场了。
“兄弟们！”黄河南岸，那支由雷横率领的、一直负责佯攻的殿前司精锐，在看到对岸那水火交织的“盛景”时，所有士兵的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之色。
他们终于明白，少帅的计策是何等的惊世骇俗！
“兄弟们！”雷横抽出腰间的佩刀，刀锋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嗜血的光芒，“金狗已经乱了！我大宋的爷们儿，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
“随我过河！杀——！”
一声令下，数万宋军士气如虹！他们乘坐着早已准备好的渡船，如同一柄柄出鞘的利刃，狠狠扎向了对岸那片混乱的泽国！
这场战争从这一刻起已经不再是势均力敌的较量，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围猎！
宋军士兵憋了数月的屈辱与怒火在这一刻尽数爆发！他们三人一组，五人一队，结成战阵，专门寻找那些落单的、失魂落魄的金兵下手。
刀光闪烁，血肉横飞。那些平日里凶悍无比的女真士兵，此刻在有组织的宋军面前竟毫无还手之力。他们手中的弯刀早已被泥水浸泡得失去了锋利，身上的铠甲在洪水的冲击下反而成了致命的累赘。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射在这片泥泞的泽国之中更是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噗嗤！”一名宋军士兵用长枪精准地捅穿了一名正在齐腰深的洪水中艰难跋涉的金兵的胸膛。鲜血瞬间染红了浑浊的河水。
另一边，几名宋军弓箭手占据了一处没有被洪水淹没的小土坡，居高临下，不断朝着那些试图聚集在一起、重整阵型的金兵射出致命的箭矢。
惨叫声、哀嚎声、兵器碰撞声此起彼伏，与那洪水咆哮、烈焰燃烧的声音，共同谱写了一曲来自地狱的镇魂歌。
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一部分金军的百战老兵开始自发地聚集在一些地势较高的区域，负隅顽抗。尤其是完颜宗翰的亲卫队“铁浮屠”，剩下的数百人依旧是这片战场上最恐怖的杀戮机器。
他们人马俱甲，刀枪不入，组成冲锋阵型，竟硬生生地在宋军的包围圈中撕开了一道血口！索超率领的拱圣营旧部，竟被他们冲得连连后退，伤亡惨重。
“顶住！给老子顶住！”索超挥舞着大刀，双目赤红，但眼看着完颜宗翰就要在亲卫队的拼死掩护下突出重围。
南岸，那处早已被周邦彦选定的制高点上。
“少帅，”身旁的一名偏将焦急地说道，“索超将军快顶不住了！‘铁浮屠’太硬了！再不出手，就要让完颜宗翰给跑了！”
周邦彦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他转过身，看着身后那早已等候多时、神情肃穆的数千名神臂弓手。
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一尊尊杀戮的石像。
“目标，”周邦彦的声音在呼啸的夜风中响起，不带一丝温度，如同死神的宣判，“那支正在冲锋的重甲骑兵。”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不必瞄准人，对准他们的马。”
“放——箭！”
一声令下！
“嗡——！”
数千张神臂弓同时发出了一声整齐而又沉闷的嗡鸣！那声音仿佛是死神的叹息！
数千支利箭如同划破夜空的黑色流星雨，带着尖锐的呼啸，以一种近乎垂直的角度从天而降，精准地朝着那支横冲直撞的“铁浮屠”覆盖而去！
马铠，终究不如人甲坚固！
“噗！噗！噗！”
正在高速冲锋的战马，纷纷发出凄厉的悲鸣，马腿、马腹被重箭贯穿，轰然倒地！
高速冲锋的重甲骑兵一旦落马，那沉重的铠甲便不再是护身的利器，而是催命的棺材！他们被压在马下动弹不得，被后续冲锋的同伴踩成肉泥，或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后续的箭雨将他们活活钉死在泥泞的土地之上！
一个，两个，十个，一百个……
短短数轮齐射，那支不可一世的“铁浮屠”，便在这片泥泞的泽国中，彻底迎来了他们的末日！
在神臂弓的精准点杀之下，金军本就混乱不堪的指挥系统瞬间陷入了彻底的瘫痪。那些还在顽抗的老兵失去了将领的指挥，也彻底失去了斗志，纷纷跪地投降。
战场之上，所有的喧嚣仿佛都在一瞬间远去。
周邦彦的眼中，只剩下了一个人。
完颜宗翰！
他从身旁的箭壶中，抽出了一支通体乌黑的特制狼牙箭。他缓缓将这支箭搭在了那张父亲留给他的铁胎弓之上。
他拉开了弓弦，弓开如满月。
他想起了父亲的头颅，想起了葫芦口的血海，想起了拱圣营三千七百名将士不甘的亡魂。
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悲愤，在这一刻，都凝聚在了他手中的这支箭上。
“完颜宗翰……”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拿命来！”
松手！
“嗡——！”
弓弦震颤，发出一声如同龙吟般的怒吼！那支乌黑的狼牙箭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了空间，直奔完-颜宗翰的咽喉而去！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无比缓慢。
完颜宗翰的瞳孔猛地收缩到了极致。
他想躲，但那支箭的速度已经快到了超越他反应的极限。他能清晰地看到，那黑色的箭头在他的眼中不断地放大，放大……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可感。
然而，就在那支箭即将洞穿他咽喉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突生！
一道人影猛地从他的身侧扑了出来，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噗嗤——！”
狼牙箭没入了血肉之躯，发出一声沉闷而又令人牙酸的声响。那道人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一口鲜血喷洒在了完颜宗翰的脸上。
是完颜宗望！
是那个一直作壁上观，那个脸上永远挂着风轻云淡笑容的，金国西路军统帅，完颜宗望！
他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刻，为他的堂兄挡下了这致命的一箭！
这一幕不仅让完颜宗翰彻底惊呆了，也让南岸之上拉开弓弦的周邦彦眼中闪过了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
他想不明白，这个阴险狡诈、视人命如草芥的草原棋手，为什么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
“宗……宗望……”完颜宗翰看着怀中那个胸口插着狼牙箭、鲜血汩汩而出的堂弟，声音里充满了颤抖与不解，“为……为什么？”
完颜宗望的脸上第一次褪去了那副伪装的笑容。他的脸色惨白如纸，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明亮。他看着完颜宗翰，嘴角竟扯出了一抹虚弱却发自内心的笑容。
“堂……堂兄……我们女真人，可以……可以战死，但……但绝不能……死在南朝人的……阴谋诡计里……”
“大金的……的未来，还……还需要你……”
说完这句话，他的头便无力地垂了下去。生机断绝。
“不——！”
完颜宗翰抱着完颜宗望那逐渐冰冷的尸体，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悲痛欲绝的咆哮！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南岸的周邦彦！那眼神中不再有轻蔑，不再有戏谑，只有不死不休的、刻骨的仇恨！
“周邦彦！此仇！我完颜宗翰，必报！”
他嘶吼着，抱着完颜宗望的尸体，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朝着北方的黑暗中仓皇逃去。
主帅已逃，金军的士气彻底崩溃。剩下的残兵败将纷纷丢下武器，跪地投降。这场被后世史书命名为“清丰渡之战”的惨烈战役，以宋军的完胜落下了帷幕。
然而，南岸之上，周邦彦看着完颜宗翰远去的背影，脸上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他的眉头依旧紧锁。
他知道，他虽然赢了这场战役，但他却输掉了更重要的东西。
他那一箭，本该射杀完颜宗翰，为父报仇，却阴差阳错地射死了完颜宗望。那个金国高层中，最理智、最主张“以汉制汉”的战略家。
他的死，意味着金国朝堂之内，主战派将彻底压倒主和派。完颜宗翰这个战争狂人，将会带着更疯狂的仇恨卷土重来。
未来的战争将会变得更加血腥，更加残酷。
更重要的是……
周邦彦缓缓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那双拉开弓弦的手。他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不是因为力竭，也不是因为激动，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迷茫。
他那一箭射出去的是仇恨，但换来的却是更大的仇恨。
这，真的是对的吗？
周邦彦的心，第一次乱了。他那颗被仇恨冰封了十年的心，在这一刻，竟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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