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融入杜仲、牛膝清苦回甘的药膳暖粥，如同无声浸润的春雨，连日滋养着筋骨深处。澈儿能清晰地感觉到，演武场上挥枪时，那股曾让他微觉“气未满”的滞涩感正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绵长、更柔韧的力量，如同大江奔涌，后劲深藏。这细微的变化，唯有最亲近的对手才能察觉。
秋日清晨，霜露未曦。禁军校场沐浴在将明未明的曦光之中，薄薄的雾气如同轻纱，笼罩着空旷的场地。空气清冽，带着泥土、衰草和金属兵器特有的冷硬气息。远处宫墙的轮廓在晨雾中影影绰绰，更衬得此处空旷肃杀。
一阵急促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校场的静谧。一匹通体乌黑、四蹄踏雪的骏马如旋风般卷入场中，马背上的人一身北地常见的深青色窄袖劲装，外罩半旧皮甲，肩头落着薄霜，发梢还带着风尘仆仆的湿气。正是奉调回京述职、昨夜才抵京的萧珩（林珩）。他猛勒缰绳，骏马人立而起，长嘶一声，稳稳停住。萧珩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如豹，随手将马鞭扔给迎上来的东宫侍卫，目光如炬，瞬间便锁定了早已等候在场边的澈儿。
“殿下！”萧珩大步流星走来，脸上带着北地风霜磨砺出的爽朗笑意，声音洪亮，“久等了！北境那帮兔崽子磨蹭，耽搁了半日！” 他走到澈儿面前，上下打量一番，眼中精光一闪，笑意更深，带着毫不掩饰的战意，“嚯！看来京城的饭食养人，殿下这筋骨，比上次切磋时更见沉凝了！正好，让臣试试锋芒！”
澈儿一身与萧珩相仿的玄色劲装，衬得身姿挺拔如松。他闻言一笑，眉宇间亦是少年人的锐气与跃跃欲试，将手中一柄硬弓抛给萧珩：“少废话！靶场见真章！看你戍边数月，是弓马生疏了，还是真长了本事！”
“哈哈！求之不得！”萧珩大笑，接过那沉甸甸的硬弓，手指熟练地摩挲过光滑的弓臂和紧绷的弓弦，如同抚过久别重逢的老友。两人不再多言，相视一笑，默契地并肩走向校场深处的箭靶区域。晨风拂过，带起两人衣袂，猎猎作响。
箭靶早已立好。十具蒙着厚厚牛皮的箭靶，在五十步、八十步、百步外依次排开，如同沉默的卫兵。侍卫奉上箭囊，里面是簇新的白羽雕翎箭，箭镞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烁着冰冷的寒芒。
“老规矩？”萧珩挑眉，活动着手腕脚踝，骨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如同猛兽蓄势前的热身。
“自然！”澈儿眼神锐利，已然抽箭搭弦，“三局两胜！五十步速射，八十步移动靶，百步……看谁先射中红心！” 话音未落，他左臂已稳稳端起硬弓，右臂开弓如满月！动作流畅迅捷，一气呵成！玄色劲装下的肩背肌肉瞬间绷紧，勾勒出充满爆发力的线条！
“嗖！”
“嗖！”
几乎不分先后！两支白羽箭撕裂清冷的空气，发出尖锐的厉啸！如同两道交错的白色闪电，精准无比地钉入五十步外第一具箭靶的正中红心！箭尾的白羽兀自剧烈震颤！
“好！”两人几乎同时喝彩出声，眼中战意更炽！
无需多言，第二具箭靶已在八十步外。这次不再是静靶，而是由两名侍卫在远处奋力抛掷的、裹着厚草的小型移动靶！草靶旋转着、翻滚着飞上半空！
澈儿眼神如鹰隼，瞬间锁定目标！弓弦再响！箭似流星赶月，追着那翻滚的草靶激射而去！噗！箭镞穿透草靶边缘！
几乎在同一刹那，萧珩的箭也已离弦！他的箭势更猛，带着北地骑射特有的刚烈霸道，后发先至！竟“铛”的一声脆响，精准无比地撞在澈儿那支箭的箭杆尾部！澈儿的箭被撞得偏离了方向，斜斜飞开！而萧珩的箭，则借着撞击之力，轨迹微调，狠狠扎进了草靶的正中心！
“哈哈哈！承让！”萧珩朗声大笑，带着一丝得意的促狭。
澈儿也不恼，反而眼中光芒大盛：“好一个借力打力！再来！”
第三具箭靶，百步之外！红心在晨光中只是一个微小的红点。
两人屏息凝神，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风停了，雾霭凝固。只有冰冷的弓身贴着掌心，紧绷的弓弦勒着指腹。他们的目光穿透百步的距离，牢牢锁定那一点猩红。肩背如山岳般沉稳，手臂的线条却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
弓开满月！如同两张蓄满雷霆的巨弩！
“嗖——！”
“嗖——！”
两支箭，带着决绝的气势，撕裂薄雾，破空而去！箭镞的寒光在初升朝阳的金辉中划出两道刺目的亮线！
时间仿佛被拉长。箭矢飞行的轨迹清晰可见，带着无匹的穿透力！
笃！笃！
两声沉闷却无比清晰的穿透声，几乎不分先后地响起！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一个旁观者的心上！
百步之外，那具箭靶的红心位置，赫然并排钉着两支白羽箭！箭镞深深没入坚韧的牛皮，箭尾的白羽因剧烈的撞击而微微炸开，兀自高频地颤动着！阳光正好照射在靶心，将那两点刺目的白羽和一点猩红映照得纤毫毕现！两支箭的尾羽轻轻摩擦，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不分胜负！
“好！”澈儿与萧珩同时收弓，看着百步外那并排钉入红心的箭矢，胸中激荡的豪情再也抑制不住，爆发出畅快淋漓的大笑！笑声在空旷的校场上空回荡，充满了棋逢对手的兴奋、旗鼓相当的痛快，更带着少年人骨子里那份不服输的炽热劲头！
金色的朝阳终于挣脱了最后一丝雾气的束缚，将万丈光芒毫无保留地倾泻在整片校场之上！那光芒如同熔化的金液，瞬间镀亮了并肩而立的两个挺拔身影，照亮了他们额角渗出的晶莹汗珠，也照亮了百步外箭靶上，那兀自微微颤动的、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白色箭羽。箭羽掠过朝阳，带着少年意气，直指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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