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青崖山总是起雾。
林小满坐在竹屋门槛上，看着阿烬将最后一片铜镜碎片埋进桃树下。碎片是前几日在山涧里找到的，边缘还沾着青苔，照不出任何影像，却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镜渊气息。
“这是最后一块了。”阿烬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额角沾着几片落叶，“散落在世间的镜渊碎片，总算收齐了。”
林小满指尖转着那支桃花木簪，看着桃树的枝叶在雾气里轻轻摇晃：“埋在这里，真的能让它们彻底安宁吗？”
“嗯。”阿烬在她身边坐下，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刚烤好的栗子，“青崖山的地气能中和镜渊的阴邪，再加上这些桃树的生机，用不了几年，它们就会彻底化作尘泥。”
栗子的甜香混着雾气里的草木气息，让人心安。林小满剥了颗栗子递到他嘴边，忽然想起上个月在江南遇到的事——有户人家藏着块镜渊碎片，镜中映出的竟是男主人早逝的妻子，引得他日渐憔悴，差点被镜中虚影吸走魂魄。
“那时我才明白，”她轻声道，“镜渊最可怕的不是魔影，是人心的执念。就像那个男主人，明知是虚妄，还是舍不得放手。”
阿烬咬下栗子，握住她的手：“所以林清玄才说，镜渊本无境，唯在一心。”他从袖中取出那面小巧的云纹镜，镜面映出两人依偎的身影，“你看，只要心是清明的，再诡谲的镜子，也照不出妖魔鬼怪。”
林小满看着镜中的自己，发间的桃花簪在镜光里闪了闪。这半年来，他们走遍了大江南北，收集散落的镜渊碎片，也见过了太多被镜影迷惑的人——有人对着镜子寻找逝去的亲人，有人沉溺于镜中虚幻的富贵，还有人试图用镜子窥探未来，最终却被镜中乱象逼疯。
“前几日在洛阳城，那个老掌柜说，镜子是最诚实的东西，也是最会骗人的东西。”她剥着栗子，声音轻了些，“他守着一家镜铺，一辈子没娶亲，就因为年轻时在镜中见过‘命中注定’的女子，后来却发现那只是镜妖幻化的。”
阿烬沉默片刻，将剥好的栗子放进她手心：“但也有人能守住本心。就像忘川渡的老船夫，他的船舱里摆着面铜镜，照了五十年，镜中始终是他自己摆渡的身影，从未变过。”
林小满笑了：“那是因为他心里只有渡河人，没有虚妄念。”
雾气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桃树上。埋着碎片的地方，冒出了几株细小的绿芽，不知是草还是树的新苗。
“你看，”阿烬指着绿芽，“它们已经开始接纳这些碎片了。”
这时，老道士背着药篓从山道上走来，远远就喊：“丫头，阿烬小子，快收拾收拾，山下镇子出事了！”
两人起身迎上去。老道士抹了把汗，药篓里的草药掉出来几株：“镇西头的李家，昨夜起了场大火，人都没事，就那面传了三代的穿衣镜烧得只剩个镜框。可今早有人看见，镜框里还映着李家大小姐的影子，在火里哭呢！”
林小满和阿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穿衣镜、烧不坏的影子……这分明是镜渊碎片的特征。可他们明明已经收齐了所有碎片。
“会不会是我们漏了？”林小满问道。
“不可能。”阿烬摇头，“每块碎片的气息都很独特，我绝不会认错。”
老道士跺了跺脚：“管它是不是漏的，先去看看再说！那李家大小姐三年前就病死了，现在镜里冒出她的影子，可不是什么好事！”
三人赶到镇子时，李家门前已围了不少人。那面烧焦的镜框立在院子中央，镜框里果然有个模糊的身影，穿着大小姐生前最喜欢的粉裙，正对着空气哭泣，哭声凄厉，听得人头皮发麻。
“昨夜火刚起来时，我就站在这镜子前。”李家的老管家哆哆嗦嗦地说，“明明看见镜子烧起来了，可大小姐的影子……就像钉在里面一样，怎么都烧不掉！”
林小满走近镜框，一股熟悉的阴寒气息扑面而来，但比之前收集的碎片要淡得多，更像是……残留的执念。她取出阿烬给的云纹镜，对着烧焦的镜框照去。
云纹镜的光芒落在镜框上，里面的影子突然尖叫起来，身影剧烈扭曲，渐渐露出真实的模样——不是什么大小姐，而是一团稀薄的黑雾，黑雾里隐约可见无数细碎的镜片反光。
“是碎片燃烧后散逸的气息，附着在大小姐的旧物上，又吸收了李家的思念，才形成了这个虚影。”阿烬沉声道，“它没有实体，却能引动人心底的悲伤。”
他抬手，掌心浮现出淡淡的银光，按在烧焦的镜框上。镜框发出“滋啦”的响声，黑雾在银光中迅速消散，最后化作一缕青烟，被风吹散了。
李家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对着三人连连道谢。
离开镇子时，夕阳正沉在远山后。林小满看着手里的云纹镜，忽然明白：有些东西，哪怕碎成了尘，只要人心还有执念，就可能以另一种方式存在。
“或许，我们永远也收不齐所有的‘碎片’。”她轻声道。
阿烬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但我们可以守住人心。就像这面镜子，”他指了指云纹镜，“它照不出虚妄，却能让人看清自己的心。”
回到青崖山时，夜色已深。桃树下的绿芽在月光里舒展着，埋着碎片的地方，泥土湿润，仿佛有生命在悄悄孕育。
林小满靠在阿烬肩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以后，我们就在这里守着吧。谁被镜影迷惑了，我们就去帮谁；哪里有残留的碎片，我们就去收哪里。”
阿烬低头，在她发间印下一个轻吻：“好。”
月光洒在竹屋上，也洒在桃树上。那些深埋在土里的镜渊碎片，在月光和地气的滋养下，正慢慢失去最后的阴邪，与泥土融为一体。
或许很多年后，这里会开出最美的桃花，花瓣上带着淡淡的银光，那是镜渊最后的痕迹，也是新生的开始。
镜碎尘归，心明如镜。
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从来都不是器物，而是人心深处的清明与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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