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字明理，非为描红。”夏紫月的声音陡然转厉，凤眸之中威仪深重，“是要尔等，看清这世间之字，哪些是锦绣文章，哪些是…画皮鬼符！”最后四字，掷地有声，如同惊雷滚过殿宇，震得几位刚跨进门槛的老臣身形一晃，脸色骤变。殿内那些原本还带着几分荒诞的墨点、荧光、散落的赌票、伪造的公文，此刻仿佛都化作了无声的控诉和冰冷的证据，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萧景容无声地走到夏紫月身侧，玄甲在渐浓的暮色中泛着幽光，与她明黄的龙袍形成无声而强大的依仗。他看着霜儿悄悄指挥着那只蔫蔫的“璇玑雀”，用它的喙尖在考卷空白处，认认真真地画下一只更小、但线条更流畅些的鹅轮廓，小小的喙尖位置，依旧固执地缺了一个墨点。泉儿则蹲在窗棂下，小手沾着窗棂上积的薄灰，在精雕细琢的木头上，画了一条歪歪扭扭、指向宫墙之外的通道，旁边还画了几个火柴棍似的小人儿在奔跑，其中一个头上，赫然顶着几根翘起的荧光线条——活脱脱是太傅那顶崩溃发型的简笔画。
暮色彻底吞没了最后一丝天光。宫灯次第亮起，将上书房内外的影子拉扯得光怪陆离。夏紫月立在灯影交织的中心，目光缓缓扫过伏地待罪的太傅、瘫软失禁的大理寺丞、以及门外那些神色各异的臣工。
“传旨。”女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寂静中荡开，“太傅王伯安，年老昏聩，不辨真伪。其监考失职之过，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王伯安身体剧烈一颤，浑浊的老泪终于滚落，却是解脱多于恐惧，对着御座方向深深叩首，额头触在冰冷的金砖上：“老臣…谢陛下隆恩！”额上那顶闪烁的“崩溃发型”，随着他这一叩，光芒骤然熄灭，只余一片黯淡。
夏紫月目光转向地上那摊烂泥：“大理寺丞张廉，构陷上官，伪造军机，勾结蠹吏窃取金汁库粪肥牟利…数罪并罚。”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革职，抄家。即刻移交刑部与皇城司，严查其同党，凡涉案者，无论品阶，一律按律严惩，绝不姑息！”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张廉杀猪般的嚎叫刚起，就被两名如狼似虎的玄甲近卫堵住嘴，利落地拖了出去，只留下地上一道蜿蜒的水痕和刺鼻的骚臭。
处置完罪臣，夏紫月的气息并未放松，反而更显深沉。她看向门口那几位噤若寒蝉的重臣：“至于今日上书房内所见所闻，”她特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伪造兵符文书、翡翠赌票，“凡涉贪墨军资、伪造调令、以赌票行贿者，无论牵连多广，职位多高，三日内，主动至都察院陈情者，朕可酌情，网开一面。”她声音陡然转寒，凤眸中锐光如电，“若心存侥幸，待朕亲查…定斩不饶！”
“臣等遵旨！陛下圣明！”门口几位大臣冷汗涔涔，齐刷刷跪倒，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只有角落的刻漏，发出单调而催命的滴水声。
萧景容低沉的声音在夏紫月耳畔响起，只有她能听见：“夫人，这‘画鹅’的饵，下得够重。兵部、工部、乃至几个皇庄的掌事太监，怕都在这网中了。”他玄铁护腕下，修长的手指间，一张薄如蝉翼的名单悄然递过，上面密布着蝇头小楷和只有他们夫妇才懂的暗记。
夏紫月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的名单，目光却投向窗边。泉儿不知何时已回到霜儿身边，两个孩子头碰头地挤在霜儿那张小书案前。霜儿胖乎乎的小手正小心翼翼地，从她那只宝贝的璇玑雀翅膀内侧的暗格里，捻出几粒比芝麻还小的、闪着幽蓝色泽的晶石——“流光砂”。她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将一粒晶石，精准地按进了泉儿刚刚在窗棂木纹上画好的“作弊通道”入口处，一个小小的凹坑里。
嗡…一声极其细微的蜂鸣响起。那粒幽蓝的流光砂瞬间被激活，散发出柔和却稳定的光芒，沿着泉儿画下的歪扭通道线条，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迅速蔓延开来！一条由纯净蓝光勾勒出的、仅容孩童通过的“光路”，赫然在精雕细琢的紫檀木窗棂上显现，清晰地从书房内指向外面朦胧的夜色！
“成了！阿姐！”泉儿兴奋地低呼，小脸涨得通红。
霜儿得意地翘起小鼻子，学着母亲的样子，努力板起小脸，伸出小手指点着那光路：“嗯！秘密…通道！下次太傅爷爷再凶，”她压低声音，小大人似的，“我们就从这里‘咻——’地跑掉！去找外公骑大马！”她口中的外公，正是戍边大将夏振邦。
夏紫月看着那对在幽蓝光路映衬下、充满稚气却又奇异地带着点“密谋”氛围的小儿女，眼底深处最后一丝冷厉悄然化开，晕染上极淡的暖意和无奈。她微微侧首，对身旁的萧景容低语，带着一丝只有他才懂的疲惫与决断：“景容，这识字的路，终究得他们自己一步步走出来。描红临帖是正道，可若连这纸上的魑魅魍魉都分不清，”她目光扫过地上那些罪证，“描得再正，又有何用？”
萧景容的目光也落在孩子们身上，落在窗棂上那条兀自散发着神秘幽蓝光芒的“通道”上，冷峻的眉宇间掠过一丝复杂。他沉默片刻，终是低声道：“夫人说的是。这‘画鹅’之术，虽险，却直指人心之蠹。只是…”他顿了顿，“霜儿和泉儿，终究太小。”
“正因其小，所见才真。”夏紫月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目光如炬，仿佛穿透了上书房厚重的墙壁，望向更深的宫闱与朝堂，“这大楚的根基，容不得蛀虫。今日揪出的是几个蠹吏，焉知明日蛀空的，会不会是千里河堤？”她微微抬手，指尖一枚不起眼的乌金指环在宫灯光下闪过一道微芒。
殿内角落，一只仅指甲盖大小、形如蜂鸟的精巧机关造物“谛听”，其复眼结构中的晶石接收到指令，微不可察地亮了一下。它轻盈地振翅，悄无声息地落在霜儿刚刚“完工”的那条幽蓝光路上。细如发丝的金属探针伸出，极其精准地刺入一颗作为“路标”的“流光砂”内部。瞬间，这颗砂的光芒频率发生了极其细微的改变，由稳定的幽蓝，转为一种肉眼难辨的、带有特定规律脉冲的深蓝。
夏紫月收回目光，最后看了一眼窗边那两个还在为“秘密通道”兴奋不已的小小身影，以及那条在“谛听”调整后、蕴藏了更复杂信息的幽蓝光路。她转身，明黄的龙袍在灯火下划过一道威严的弧线。
“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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