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
这一天早些时候下过雨，但现在云开雨霁，满月挂在树梢上，一派祥和。空气凉爽又清新，微风从四棵树的方向吹来，载着许多猫的气息。 灰条紧跟着族长火星的脚步走上最后一道斜坡。他浑身洋溢着宽慰，这一次总算用不着他代替火星之位，与其他族长一起站在巨岩上了。火星已经回来了，一切都重归正常。 当火星来到山谷边缘时，他抬高尾巴要族群稍微停一停。他原地站定片刻，俯视下方的集会场所。灰条越过他的肩膀看去，瞧见大群猫集结在谷底，每一只猫都转过头来张望。他们眼睛闪烁，仿佛从无数个小池子里头倒映出了月光。巨岩上的高星、黑星与豹星中断聊天，僵硬地站直了身子。 “他们之前是没见过猫吗？”火星嘀咕。 灰条忍住好笑的哼声。 接着有某只猫叫出了声：“火星！”这叫喊好似发出了信号般，整个山谷霎时间爆发出夹杂着欢迎与惊诧的喊声。灰条猜测，别的族群里也有一些猫满心以为火星是跑回去当宠物猫了。 你们这下错得有多离谱呢？ 他腹诽着。 当嘈杂声开始消退时，火星才挥动尾巴，率领他的猫下坡加入其他猫儿之中。雨珠犹挂在蕨丛间，趁灰条擦着蕨叶走过时沾湿了他的皮毛，但他太迫不及待想要参加森林大会了，几乎没注意到皮毛上的湿意。 火星跃上巨岩去同其他族长站在一起，灰条则加入巨岩下方副族长们的行列。 高星走上前来对雷族族长颔首。“欢迎回来，火星，”他说道，“但愿你现在身体康复了。” 灰条认为风族族长的语气听起来倒是真诚，不过豹星接嘴上来的时候，她音调里带了一分绝不会被错认的讥诮：“是的，火星，我们都替你担心极了。” “我们还当你再也回不来了呢。”黑星也插了一句。 “嗯，我这不是回来了吗？”火星指出，“多谢你们的好意祝愿。我得承认，我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场绿咳症能让我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恢复。但我现在已经痊愈了。” 他看起来确实和他说的话能搭上。 灰条心想。火星与沙风刚从征程中回来时，两只猫都比往日消瘦，漫漫长旅将他们累得够呛，皮毛也是风尘仆仆、没好好梳理过。但经过几天休整，享受过足量供应的新鲜猎物后，他们俩身上的肉都长回来了——此刻的火星形容强健，神色傲然，皮毛在月光下焕发出光泽。 黑星与豹星对视片刻，一时间灰条肌肉紧绷，生怕他们要对他的族长出言不逊。他猜这两位族长依然深信火星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们。 但最后黑星突兀地点了个头，然后迈步来到岩石边缘，抬头发言。“森林大会开始吧！”他喊道。等山谷里的猫儿们都坐下来聆听后，他转向火星说：“也许最好由你第一个发言，火星。我相信你有许多要汇报的消息。” 灰条听得出来影族族长又在含沙射影，暗示火星前段日子的消失不光光是他向其他猫声称抱恙那样简单。从火星歪头的动作和抽动胡须的反应看来，他心中显然也一清二楚，但他并没有让自己被扰乱心神。 “的确如此。”他声音轻快地回答道，走上前去站到黑星身边，后者低了低头向后退开一步。“正如诸位所知，”他对聚集的猫群说道，“我之前病得厉害，无法履行族长的职责。但是感谢星族，我有一位了不起的副族长，替我将这些责任担在了他自己的肩上。” 灰条低头望着自己的脚掌，耳听赞许的窃窃私语声从周围的猫群中响起。 “而且不仅如此，”火星接着说，“血族还恰恰选中这样的时机又来惹是生非。我想，他们肯定通过某种渠道得知了我当时无法与他们作战。” “对，血族是怎么一回事？”高星扬声问道，“灰条告诉过我们，你们的领地上发现了血族的踪迹。” “血族有了一位名叫怫怒的新族长。”火星解释起来，“一只实实在在称得上可怕的猫。她决心要继承长鞭的遗志，为血族夺下森林。我猜测他们误以为雷族的族长无法行动，他们就能轻易打败雷族。” “不可能的，火星！”学徒烟爪叫了一声，然后立刻露出尴尬到极点的表情，尾巴啪一声甩过来捂住了自己的嘴。 “的确不可能。”火星咕噜道，“因为雷族还有一位英勇无畏、思维敏捷，而且精明强干的副族长。灰条很快就让血族见识到他们犯了多大的错误。” 灰条此时分外庆幸自己坐在副族长行列的最边缘。他往旁边歪歪，对着沙风的耳朵嘀咕道：“他没必要这么洋洋洒洒地说一大堆。任何猫都会这样做的。” “但做到这些事的不是‘任何猫’，”沙风轻声说着，用口鼻往灰条肩上杵了杵，“是你。” 雷族猫群里刚响起了一两声“灰条！”的欢呼，火星便立刻扬起尾巴要求安静。 “请诸位试想，”他接着说道，“如果血族当真攻占了雷族的领地，你们难道会相信他们能够止步于此吗？不，我猜他们接下来就会瞄上河族，然后是影族与风族。我们可能会被统统赶走，沦落得当泼皮猫或独行猫的下场，甚至——星族宽恕我——成为宠物猫。但我们不会。我们今天还能够在这森林大会上相聚，且四大族群的领地都被牢牢掌握在各自掌中。你们拥有的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雷族——归功于灰条的领导。” 灰条看见高星点头赞许，不过豹星和黑星都一副咬到了鸦食的表情。 不过他们没法反驳火星， 灰条心想， 因为他说的是实话。 正是雷族在血族尚没能侵吞剩下的森林之前阻止了他们。 是雷族，不是我。他对自己说。 因为没有猫能知道他信任格瑞魔琳这个决心下得有多艰难，就连炭毛也体会不到。要是他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他深爱的族群便会毁于一旦。就连现在他想起雷族曾与毁灭只有一线之遥，还会觉得肚子绞成一团。 火星向后退去的同时，灰条感觉仿佛山谷里的每只猫都张嘴高呼起他的名号和他的族群名来。 “灰条！雷族！灰条！雷族！” 他盯着自己的脚掌坐在原地，欢呼声如疾风般冲击他的耳朵。“我真不值得这样。”他嘀咕道。 “当然值得。”沙风亲切地眯起绿眼说道，“如果能让你好受些的话，这感激持续不了多久的。下一次有兔子跑过族群边界，我们就又要亮出爪子来了。但现在你就闭上嘴，好好享受吧。” 但我不享受。 灰条心想， 我不想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那也是我永远不想当族长的一个原因。 他很乐于当火星的副族长，当一只忠诚的雷族猫。 直到去往星族的时刻到来，我会竭此余生，全力扞卫我的族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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