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验尸房内，灯火通明，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水气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婉儿换上了一身素净的白袍，神情专注而肃穆，如同进行一场神圣而残酷的仪式。柳如眉的尸身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石台上，肤色苍白，胸口那柄剪刀已被小心取下，留下一个狰狞的创口。
婉儿手持精巧的工具，如同最精密的工匠，一寸寸地检查着。她首先测量了创口的深度、宽度和角度。“创口深三寸七分，直刺心包，刃宽与凶剪完全吻合。”她低声记录，“创道垂直，由正前胸刺入，无偏移…凶手身高应与死者相近，且是面对面站立时发力…”
她的目光移向死者的双手。指甲断裂，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生前剧烈挣扎撕扯所致。她用细小的镊子，极其小心地从指甲缝中夹出那些深蓝色的丝线碎屑，放入琉璃皿中。接着，是那几缕乌黑的长发。她将丝线和长发分别置于高倍水晶镜下仔细观察。
“丝线…为苏杭上等湖绉，深蓝色，经纬细密，染色均匀…非寻常人家所用…”婉儿一边观察，一边低声自语，“长发…乌黑，发质柔韧，无分叉…与死者及柳如烟发质一致…”
她拿起那把从尸体上取下的凶剪。剪刀长约七寸，刃口锋利，乌木手柄。她仔细检查着刀柄，尤其是握持的部位。在放大镜下，她发现刀柄靠近刃根的位置有几道极其细微的划痕！划痕很新，像是被某种坚硬的东西反复刮擦过！而在刀柄末端缠绕着一小圈同样深蓝色的丝线！丝线缠绕得很紧，似乎是为了增加握持的摩擦力？或是掩盖什么？
婉儿心中一动。她取来柳如烟被带回时，手中紧握的那把剪刀。两把剪刀几乎一模一样，是姐妹俩共用的裁衣工具。她仔细检查柳如烟那把剪刀的刀柄…光滑！没有划痕！刀柄末端也没有缠绕任何丝线！
疑点！柳如眉身上的凶剪，刀柄有划痕，末端缠了丝线！而柳如烟手中那把却是干净的！
这…意味着什么？
与此同时，林远带着衙役，在柳叶巷及周边展开了地毯式的走访调查。昏黄的灯火下，一张张惊惶或叹息的面孔。
“柳家姐妹啊…可怜见的…”隔壁的王大娘抹着眼泪，“如眉那丫头，温温柔柔的，绣活好，待人接物也周到。如烟…性子是闷了点，不大爱说话，但心地是好的…姐妹俩感情一直很好啊！如眉像个姐姐，处处照顾着如烟…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啊！”
“吵架？没听说过！”杂货铺的李掌柜摇头，“倒是…前些日子…好像有个穿绸缎的婆子…来找过如眉几次…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干啥…”
“绸缎婆子？”林远眼神一凝，“可记得模样？说了什么？”
“就…就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穿着挺体面，说话拿腔拿调的…具体说啥…咱也没听清…好像…跟绣活有关？”李掌柜努力回忆着。
林远记下这条线索。他又走访了几家绣坊和布庄。一位与柳如眉相熟的绣娘提供了一条关键信息：“如眉姐…最近好像接了个大活…是给城西‘锦绣阁’的东家…赵员外…府上的一位…贵客…绣一幅大屏风…工钱给的很高…她…她好像还提过…那位贵客…有些…特别的喜好…但具体是什么…她没说…”
“锦绣阁？赵员外？特别的喜好？”林远敏锐地捕捉到这几个关键词。他立刻带人赶往城西锦绣阁。
锦绣阁是上京城有名的绸缎庄，东家赵员外家底丰厚。面对大理寺的询问，赵员外显得有些紧张和避讳，但在林远的威压下，还是支支吾吾地道出实情：“是…是…府上…是有一位…从南边来的…贵客…姓周…喜好…喜好…收集…美人图…尤其…是…孪生美人图…他…他看中了柳家姐妹…想…想请她们…做…做模特…让画师…画下来…柳…柳姑娘起初不愿意…后来…不知怎的…又答应了…那屏风…就是…就是报酬的一部分…”
孪生美人图？模特？林远心中警铃大作！这所谓的“贵客”周某，其“特别的喜好”透着诡异！他立刻追问周某的下落和画像模特的具体细节。赵员外却语焉不详，只说周某前几日已离开上京，去向不明。至于画像…是在赵府别院画的，画完画师就走了，画稿也被周某带走，并未留下。
线索似乎断了。但林远并未放弃，他派人暗中盯住赵府别院和锦绣阁，同时继续追查那位“绸缎婆子”和“周姓贵客”的踪迹。
回到大理寺，林远将调查情况禀报穆之。穆之听完，眉头紧锁。赵员外闪烁其词，周某神秘消失，画像不翼而飞…这一切都透着不寻常。那幅“孪生美人图”…是否就是引发这场惨剧的导火索？
“大人！大人！”一名看守柳如烟的衙役急匆匆跑来，“柳…柳姑娘她…她好像…清醒了一点！”
穆之精神一振，立刻赶往安置柳如烟的房间。
房间内，柳如烟依旧蜷缩在床角，但颤抖似乎减轻了一些。她不再喃喃自语，只是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无声地哭泣。一名老大夫正在为她诊脉，眉头紧锁。
“如何？”穆之低声问。
老大夫摇摇头：“脉象虚浮紊乱，惊悸过度，心神失守…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恍惚…方才…喂她喝了安神汤…她…她好像…认出老朽不是要害她…才…才安静了些…”
穆之走到床边，蹲下身，声音尽量放得轻柔：“如烟姑娘…我是大理寺卿穆之…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柳如烟的身体猛地一颤！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泪痕交错、却依旧难掩清丽的面容显露出来…
那双曾经空洞失神的眼眸，此刻虽然依旧红肿、布满血丝，却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焦距…
她怔怔地看着穆之，嘴唇哆嗦着，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滑落…
“姐…姐姐…”她终于发出了除“替身”之外的第一个清晰的词语！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恐惧！
“姐姐…怎么了？”穆之心中一紧，循循善诱，“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姐…姐姐…她…她不是姐姐…”柳如烟的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恐与怨毒！“她…她是…替身！是…是…画里的…鬼！她…她要…取代我！她…她…掐我！打我！说…说…我才是…多余的…替身！”
她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身体再次剧烈颤抖，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尖叫道：“不是我！不是我杀的！是她！是她抓着我的手！是她把剪刀…刺…刺进自己…身体里！她…她疯了！她才是疯子！她…她让我…当替身！让我…永远…活在…她的影子里！啊——！！！”
尖利的叫声戛然而止！柳如烟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再次陷入昏迷！
“如烟姑娘！”穆之和老大夫连忙上前施救。
房间里一片混乱。穆之的心，却如同被投入冰窟！柳如烟断断续续、语无伦次的哭喊，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
“她抓着我的手…把剪刀刺进自己身体里…”
“她才是疯子…她让我当替身…永远活在她的影子里…”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如同拼图般在他脑中疯狂组合！
难道杀死柳如眉的根本不是柳如烟？！
而是柳如眉自己？！
她抓着妹妹的手，将剪刀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然后伪装成被妹妹发疯杀害的模样？！
而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让妹妹成为她的“替身”？！
这…是何等扭曲！何等疯狂！
“大人！”婉儿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打断了穆之的思绪。她快步走进房间，手中拿着两份报告和一个小琉璃瓶。
“师兄！验尸和物证有重大发现！”
“死者柳如眉指甲缝中的深蓝色丝线，经比对，与里屋绣架旁发现的丝线、以及她自身襦裙撕裂处的丝线完全一致！证明她死前确实撕扯过自己的衣物！”
“关键在这里！”婉儿举起那个小琉璃瓶，里面装着从凶剪（柳如眉身上那把）刀柄末端解下来的那圈深蓝色丝线！“我仔细检查了这圈丝线！发现它缠绕的方式非常特别！并非随意捆扎！而是在刀柄末端反复缠绕了数圈，打了一个极其牢固的死结！更重要的是…”
婉儿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我在丝线缠绕的最里层发现了几根极其细微的乌黑长发！以及一些新鲜的皮屑组织！经比对…这些头发和皮屑不属于死者柳如眉！而是属于柳如烟！”
穆之瞳孔骤然收缩！
“还有！”婉儿继续道，“那把凶剪刀柄上的划痕！我仔细分析了划痕的走向和深度！那并非刮擦硬物所致！而是指甲！是用力握持时指甲在刀柄上反复抠抓留下的痕迹！而且…是指甲从刀柄末端向刃根方向用力抠抓的痕迹！”
穆之脑中瞬间闪过一个画面！
一个人双手从后面紧紧包裹住另一个人的手，共同握着一把剪刀！
被包裹住的手因为恐惧和挣扎，指甲用力地在刀柄上向后抠抓！试图挣脱！
而包裹住的那双手则死死地固定住刀柄，甚至为了增加握力和防止滑脱，在刀柄末端缠绕了一圈圈属于死者自己的深蓝色丝线！而在缠绕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将被包裹者（柳如烟）的头发和皮屑也缠绕了进去！
“林远！”穆之猛地转身，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凌厉，“立刻带人！再去柳如眉的房间！重点搜查！有没有不属于她们姐妹的深蓝色丝绸衣物！或者任何与‘替身’、‘画像’有关的东西！”
“是！大人！”林远意识到事态严重，立刻领命而去。
穆之站在房间中央，望着昏迷不醒的柳如烟，又仿佛看到了柳如眉倒在血泊中那惊恐的眼神。这对容貌相同的姐妹，如同两面相对的镜子，映照出的却是人性深处最扭曲、最黑暗的镜像杀机！姐姐究竟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地杀死自己并嫁祸给自己的孪生妹妹？那幅消失的“孪生美人图”，那神秘的周姓贵客，又在这出惨剧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真相如同被迷雾笼罩的迷宫，看似清晰的方向，或许通往更加残酷的终点。
喜欢衣冠谋冢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衣冠谋冢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