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稳婆。
至少以前是。
专门伺候娘们儿生孩子,从鬼门关往回捞人。
现在?
现在他妈的我连自己都快捞不回来了。
穿着我这身浆洗得发硬的粗布衣裳,怀里揣着几件沾过血的旧家伙什。
我有手艺。
操。
至少我曾经以为我有。
直到我接生了个不该接生的娃,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哟!生面孔!”那个擦桌子的瘦高个伙计抬眼瞅见我,嘴角一咧,露出颗虎牙,“打尖还是住店?”他眼神滴溜溜在我身上转,像在掂量一件过期的货物。
“住店。”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最便宜的那种。”
柜台后的娘们儿停下拨算盘,上下打量我,眼神锐利得像把剪子:“额说这位大姐,看着面生啊?打哪儿来啊?”她说话带着股陕地口音。
“瞎逛悠,走到哪儿算哪儿。”我含糊道,不想多扯。
“成,住店可以,”她手指敲着柜台,“一晚上二十文,先付钱。”
我摸了摸瘪瘪的荷包,里面几个铜板碰得叮当响,像在嘲笑我。
“能……能赊账不?我会接生,能帮忙。”我挤出句话。
那舞弄扫帚的姑娘停了手,好奇地瞅过来:“接生?小郭我还是头回见着活的稳婆呢!”她嗓门挺大。
那书生抬起头,抿了抿唇:“oh, midwife! A most honourable profession, bringing new life into this world!”他冒出一串散装洋文。
“honourable 个屁,”我低声骂了句,“多半是去阎王殿门口晃悠。”
“咋说话呢?”那胖厨子不乐意了,挥舞着勺子,“生孩子是喜事!”
“喜事?”我冷笑,“碰上难产,就是一尸两命的丧事!”
柜台后的娘们儿——后来我知道她叫佟湘玉——皱了皱眉:“这位大姐,火气别那么大嘛。额们这儿是客栈,讲究个和气生财。你会接生是好事,但额这儿暂时没这需求。你看……”
“我能干杂活!”我有点急,“劈柴挑水,洗衣服刷碗,都成!”
那个叫白展堂的伙计凑过来,压低声音:“老妹儿,不是哥不帮你,掌柜的最讨厌欠账的。要不……你表演个绝活?胸口碎大石啥的?说不定掌柜的一高兴……”他挤眉弄眼。
我操。
我他妈是稳婆,不是耍猴的!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那个叫吕秀才的书生插嘴:“芙妹,莫要强人所难。这位大姐想必有难处。”他看向我,“小生吕轻侯,不知大姐如何称呼?”
“红姨。”我胡乱报了个名号。
“红姨,”吕秀才点点头,“相逢即是有缘。掌柜的,不如先让她住下,工钱从日后工钱里扣?”他看向佟湘玉。
佟湘玉沉吟了一下,又瞄了瞄我那身破衣裳:“也行吧。展堂,带她去后院杂物间收拾一下,先将就住下。工钱嘛,一天算你五文,抵房钱饭钱。”
五文?
操,真黑。
但总比睡大街强。
我咬了咬后槽牙:“成。”
白展堂——老白——引着我往后院走:“跟我来,红姨是吧?别看杂物间小,收拾收拾还挺清净。”
穿过大堂时,那个叫郭芙蓉的姑娘冲我挥挥手:“小郭姐姐我罩着你!有啥事说话!”她倒是热心肠。
后院堆满破烂,杂物间里一股霉味。
老白帮我清了块地方,铺上点干草。
“凑合住吧,”他拍拍手,“对了,晚上没事别乱跑,尤其别去西边那间客房。”
“为啥?”我随口问。
“没啥,”老白眼神闪烁,“那客人……脾气怪,喜静。”他说完就溜了。
我瘫在干草堆上,浑身像散了架。
怀里的家伙什硌得慌,掏出来一看,是那把用了多年的青铜剪,刃口都磨秃了,上面还沾着洗不掉的黑褐色。
就是这把剪子,剪断了那娃的脐带,也剪断了我安稳日子。
那个姓贾的员外,小妾难产,我保了小的,没保住大的。
那混蛋怪我手艺不精,砸了我摊子,还要我赔命。
操他祖宗的,生孩子本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我还能跟阎王爷抢人不成?
夜里睡不着,我溜达出来。
院子当间有口井,井沿冰凉。
我趴那儿看井水里的月亮,碎碎的,像我那点可怜的指望。
突然,西边客房传来一阵压抑的呻吟,像猫叫春,又像人忍着剧痛。
鬼使神差,我摸了过去。
门虚掩着,漏出点灯光。
我凑近缝眼一瞧——操!
里面有个娘们儿,肚子高高隆起,躺在榻上,满头大汗,脸色煞白,正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
旁边还有个丫鬟打扮的姑娘,急得直搓手。
这分明是要生了!
看那架势,还是难产!
我这稳婆的贱骨头一下子支棱起来了。
也顾不上老白的警告,我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
“怎么回事?”我厉声问,职业病犯了。
那丫鬟吓了一跳:“你……你是谁?”
“别管我是谁!她是不是要生了?多久了?”我边说边冲到榻前,伸手去摸产妇的肚子,手感又硬又紧,宫缩无力,胎位好像还不正。
“从……从下午就开始了,一直生不下来……”丫鬟带着哭腔。
那产妇看见我,眼神里全是恐惧和哀求。
“热水!干净布!快!”我朝丫鬟吼了一嗓子,又对产妇说,“憋气!别乱使劲!听我的!”
我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那道接生时被产妇掐出的旧疤。
操,这场景真他妈熟悉。
我让产妇调整姿势,用手法试着正胎位。
黏糊糊的血啊羊水啊沾了我一手。
这娘们儿身份肯定不一般,穿金戴银的,但此刻也就是个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可怜虫。
忙活了大半天,我累得一身臭汗,总算把胎位弄正了点。
产妇也有了点力气。
“使劲!对!就这样!”我给她鼓劲,心里骂娘:这他妈的稳婆的命,到哪儿都躲不开。
突然,门砰地被撞开。
老白和佟湘玉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看热闹的郭芙蓉和吕秀才。
“哎呀我的娘嘞!”佟湘玉一看这场面,脸都白了,“这这这……红姨你咋跑这儿来了!这……这是……”
老白也急得跺脚:“坏了坏了!不是让你别来吗?”
“少废话!”我头也不回,“没看见救命呢!再去弄点热水来!”
就在这时,产妇一声凄厉惨叫,接着是婴儿微弱的啼哭。
生了。
是个带把的小子。
我剪断脐带,把血糊糊的娃递给丫鬟,一屁股坐在地上,喘得像拉风箱。
产妇虚脱地躺着,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佟湘玉和老白面面相觑。
老白凑到佟湘玉耳边嘀咕:“掌柜的,这下麻烦大了,这位是……”
佟湘玉赶紧打断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生了就好,生了就好!红姨……不,红大姐,你可立了大功了!额……额给你涨工钱!”
我抹了把脸上的汗和血水,心里冷笑:功?
别是祸就好。
果然,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客栈就被一队官差围了。
为首一个当官的,脸色铁青,指名道姓要拿“拐带良家、私接暗胎的稳婆红娘子”。
操他大爷的!
还是找来了!
那姓贾的员外居然报官了!
还安了个“私接暗胎”的罪名?
放他娘的屁!
那小妾是他明媒正娶……啊呸,纳进门的!
官差冲进来就要锁我。
佟湘玉他们拦着说好话。
郭芙蓉更是撸起袖子要动手,被吕秀才死死抱住。
“都别动!”那当官的冷笑,“红娘子,你的事发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站在那里,怀里那把青铜剪冰凉。
跑?
往哪儿跑?
打?
我他妈就会接生!
就在官差要上来拿我的时候,西边客房那位刚生了孩子的娘们儿,被丫鬟扶着走了出来。
她脸色还苍白,但眼神冷冽。
“王捕头,”她声音不高,但很有分量,“你要拿我的救命恩人?”
那王捕头一看她,脸色唰就变了,腰都弯了几分:“夫……夫人!您怎么下地了?这……这贱婆子她……”
“闭嘴!”那夫人厉声道,“红嬷嬷是正经稳婆,昨夜若非她出手相助,我母子早已性命不保!什么拐带私胎,纯属诬告!你回去告诉贾员外,他做的那些龌龊事,我心里清楚得很!让他好自为之!”
王捕头汗都下来了,连连称是,带着官差灰溜溜走了。
我懵了。
佟湘玉他们也懵了。
那夫人转向我,微微一笑:“红嬷嬷,受惊了。昨夜多谢你。些许薄礼,不成敬意。”丫鬟递过来一锭银子,足有十两。
我还没反应过来,佟湘玉赶紧替我接过,嘴里不住道谢。
夫人又对佟湘玉说:“佟掌柜,你这客栈不错,伙计们也仁义。我会记得的。”说完,被丫鬟扶着回房了。
我们一干人站在大堂,面面相觑。
郭芙蓉第一个跳起来:“哇!小郭姐姐你太神了!你救了啥大人物啊?”
吕秀才摇头晃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红大姐此番可谓奇遇。”
老白凑过来:“红姨,不,红奶奶!您老深藏不露啊!那夫人什么来头?”
我苦笑一下,我他妈哪知道她什么来头。
我就知道,我好像……暂时安全了?
佟湘玉把银子塞我手里,脸上笑开了花:“红大姐!额就说你是额们客栈的福星!从今天起,你别住杂物间了,搬楼上客房去!工钱翻倍!不不不,三倍!”
我看着手里那锭雪花银,又看看这帮突然热情起来的家伙,心里五味杂陈。
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儿?
我刚从鬼门关捞回两条命,转眼就从欠债的变成香饽饽了?
操蛋的生活,永远他妈的充满惊喜。
我捏了捏那把青铜剪,冰凉的触感让我稍微踏实了点。
也许,这鬼地方能多待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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