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被马蹄踩得稀烂,像一锅煮过头了的粥,溅起来的泥点子糊了我一裤腿。
空气里一股子酱油混着陈年老醋的酸味儿,还有不知哪家婆娘骂街的尖嗓子,刮得人耳膜生疼。
巷子口几个半大孩子追着一只秃毛狗,狗嗷嗷叫着,孩子们嘻嘻哈哈,像在演一出他妈的荒诞戏。
同福客栈那块木头招牌,被风雨啃得边缘发毛,斜斜挂着,底下两盏灯笼没精打采地晃悠,透出的光昏黄得像得了痨病的人脸。
门开着。
里面嗡嗡嗡的人声裹着饭菜热气一股脑涌出来,糊了我一脸。
我抬脚迈过门槛。
一个身段丰腴的婆娘正叉着腰,手指头快戳到对面一个瘦高个的鼻尖上,嗓门亮得能掀翻屋顶:“展堂!额跟你说过多少遍咧!擦桌子要用热水!热水咧!你这抹布冰得能镇西瓜,客人一趴上去还以为是进了太平间咧!”
那叫展堂的瘦高个,缩着脖子,手里一块黑乎乎的抹布拧成了麻花,嘴里嘟囔:“掌柜的,这大热天的,凉快凉快不挺好嘛……”
“好你个头!”婆娘——后来我知道她就是佟湘玉——柳眉倒竖,“凉快?你当额们这是卖凉皮的摊子呐?”
角落里头,一个穿着粗布衣裳、梳着俩抓髻的小丫头片子,正对着一本摊开的书挤眉弄眼,手里毛笔在纸上乱划拉,旁边一个文文弱弱的男人急得直搓手:“芙妹……轻点,轻点,这纸可是上好的宣州纸……”
那小丫头——莫小贝——头也不抬:“吕轻侯!你别吵!我这正感悟天地灵气呢,说不定就能写出一首惊天地泣鬼神的诗来!”
被叫做吕轻侯的秀才脸皱成一团:“可你……你这是在毁书啊……”
另一边,一个胖乎乎的厨子围着油腻腻的围裙,从后厨探出半个身子,嗓门粗得像破锣:“掌柜的!今儿个买回来的猪肉不新鲜,有点味儿了,咋整?”
佟湘玉还没搭腔,靠窗坐着的一个劲装姑娘把手里瓜子皮一扔,接话了:“有味儿了?大嘴,你鼻子让油糊住了吧?我咋闻着挺香?是不是你又想偷工减料?”
那厨子李大嘴一缩脖子:“小郭你这说的啥话,我李大嘴做人堂堂正正……”
“正你个大头鬼!”那郭姑娘——郭芙蓉——站起来,双手一叉腰,跟佟湘玉刚才的姿势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上回你那红烧肉咸得能齁死卖盐的,当我忘了?”
我站在门口,像个刚进城的乡巴佬,看着这一锅乱粥。
我是个……呃,我是个收债的。
至少今天我是。
虽然我他妈的主要业务是帮人“处理”点麻烦事,但最近行情不好,只好接点零碎活计。
比如,替人跑腿收一笔烂账。
我怀里揣着一张皱巴巴的条子,上面写着同福客栈欠“悦来钱庄”十五两银子,逾期三个月。
十五两。不多不少。够我喝半个月的劣酒,或者找个暗门子快活一两晚。
操。这破地方,能榨出油水吗?
“客官住店还是打尖?”白展堂终于发现了我,像找到救星似的,赶紧撇下佟湘玉,溜了过来。
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儿。
“我找佟湘玉,佟掌柜。”
佟湘玉耳朵尖,立刻转过身,上下扫了我两眼,那眼神,像在估量一口猪肉能出多少斤。
“额就是。这位客官,有啥事?”
我掏出那张欠条,在她面前晃了晃。
“悦来钱庄的。贵店有一笔账,到期该结了。”
佟湘玉脸上的笑容瞬间冻住,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她旁边那个叫白展堂的,脚步悄悄往后挪了半步。
“账?什么账?”佟湘玉装傻,眼睛瞟向别处,“额们店小利薄,向来是现结现清,从不赊账。”
我早料到会这样。
“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三个月前,贵店采购一批山货,钱是问悦来钱庄借的。连本带利,十五两。”我把欠条拍在最近的一张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整个客栈顿时安静下来。
嗑瓜子的不嗑了,毁书的不毁了,搓手的不搓了,连后厨的李大嘴都屏住了呼吸。
所有眼睛都盯在我身上,还有那张轻飘飘的纸。
佟湘玉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哎呦,瞧额这记性!是有这么回事!你看额这忙的,都给忘到脑后跟去咧!”她一边说,一边给白展堂使眼色。
白展堂会意,赶紧凑上来,脸上堆起讨好的笑:“这位爷,您看,这天也晚了,要不先坐下喝口茶?歇歇脚?我们这儿的茉莉花茶,香着呢!”
“喝茶就免了。”我硬邦邦地顶回去,“我是来收钱的,不是来喝茶的。赶紧的,把钱结了,我立马走人。”
吕秀才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眯了眯眼仔细看了看那张欠条,然后对着佟湘玉,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掌柜的……好像……好像真是咱们的印……”
佟湘玉狠狠瞪了他一眼,吕秀才立马缩了回去。
郭芙蓉腾地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歪着头打量我:“哟,口气不小啊?哪条道上的?知不知道我们这儿是什么地方?”
我看着她那张英气勃勃的脸,心里有点发怵。
听说这娘们会武功,下手没轻没重。
但面上不能怂。
“什么地方?欠债还钱的地方!难不成是黑店不是?”我挺了挺胸脯,虽然心里虚得厉害。
莫小贝也来了劲,把手里的毛笔一扔,蹦过来:“就是!敢来我们同福客栈撒野?信不信我衡山派掌门莫小贝让你尝尝我新创的‘捏泥巴手’?”
我差点没笑出声。
还衡山派掌门,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
一直没说话的佟湘玉,突然叹了口气,脸上换了一副愁苦的表情:“这位好汉,您有所不知啊。不是额想赖账,实在是……最近生意不好做咧。”她开始掰手指头,“您看,这房租要钱,伙计们的工钱要钱,买菜买肉更要钱……前几天,屋顶还漏了,请人修补又花了一笔……额这心里头,苦咧!”说着,还真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也不知道有没有眼泪。
我心里冷笑。
这套说辞,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每个欠债的都这德行。
“佟掌柜,哭穷没用。”我不为所动,“悦来钱庄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今天要是拿不到钱,我回去没法交差。到时候,来的可就不是我这么客气的人了。”
这话半真半假。
钱庄那边其实也没抱太大希望,这同福客栈是块难啃的骨头,要不然也不会只派我一个人来。
但吓唬吓唬总没错。
白展堂赶紧打圆场:“爷,您别动气,别动气。我们掌柜的不是那意思。实在是手头紧,要不……宽限几天?就几天!”
“对对付,宽限几天!”李大嘴也从厨房探出头帮腔,“等我研究出新菜式,生意肯定火!到时候双倍还您!”
郭芙蓉哼了一声:“跟他们废话那么多干嘛?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有本事自己来拿!”她摆开一个架势,看样子真想动手。
一直缩在柜台后面的吕秀才,突然弱弱地开口:“芙……芙妹!稍安勿躁!子曰,君子动口不动手……这位好汉,你看,我们确实有难处,能否通融一下?秀才我……我这里还有几本珍藏的孤本……”
“你那几本破书谁要啊!”郭芙蓉没好气地打断他。
我看着这一屋子活宝,心里那股火蹭蹭往上冒。
他妈的老子是来收债的,不是来看你们唱戏的!
“少废话!”我提高了嗓门,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壶碗碟叮当响,“今天这钱,你们是给,还是不给?”
空气再次凝固。
佟湘玉的脸色沉了下来。
白展堂的手比了个二(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他要点人的前摇手势)。
郭芙蓉眼神凌厉。
莫小贝跃跃欲试。
连吕秀才都握紧了拳头,虽然抖得厉害。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当口,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从门口飘了进来:“哟,这是怎么了?这么热闹?”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穿着淡紫色衣裙的姑娘挎着个菜篮子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正是祝无双。
白展堂像见了救星,赶紧喊:“师妹!你回来的正好!快劝劝掌柜的!”
祝无双走进来,放下菜篮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桌子上的欠条,大概明白了几分。
她走到佟湘玉身边,轻声细语地说:“师兄,掌柜的,有话好好说嘛。这位客官,您先消消气,喝碗茶润润嗓子,事情总能有办法解决的。”
她说话不急不缓,像春风拂过,居然让我心头的火气降下去几分。
佟湘玉像是找到了台阶,拉着祝无双的手又开始诉苦:“无双啊,你可回来了!你看看,这……这债主都上门了,额这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
祝无双拍拍她的手,转身对我笑了笑,那笑容干净得让人不好意思发火:“这位好汉,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客栈虽然不富裕,但也绝不是赖账的人。只是眼下确实有些难处。您看这样行不行,这钱,我们肯定还,但能不能容我们几天,想想办法?”
她说话在理,态度又好,我倒不好再硬逼了。
“几天是几天?”
佟湘玉抢着说:“三天!就三天!三天后,一定把钱凑齐给您送去!”
我看看她,又看看一脸诚恳的祝无双,再看看旁边那几个虎视眈眈的家伙。
心里盘算着,硬来估计占不到便宜,逼急了这群人啥事都干得出来。
三天就三天,量他们也跑不了。
“成。”我收起欠条,“就三天。三天后,我再来。要是到时候还拿不到钱……”我故意留下半句,眼神扫过众人,意思你们自己体会。
佟湘玉连连点头:“放心!放心!一定!一定!”
我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又回头扔下一句:“记住了,三天!”
走出同福客栈,外面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不少。
操,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
我刚走出没几步,就听见身后客栈里传来佟湘玉拔高的声音:“展堂!快去把后院那几坛子好久没动过的老酒搬出来!看看能不能找个识货的卖了!”
“小郭!你去街上转转,看看有没有啥来钱快的零活!”
“秀才!你别摆弄你那些破书了!想想有没有啥能赚钱的门路!”
“大嘴!今晚的菜少放点肉!省点是点!”
“小贝!你……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别添乱!”
我哑然失笑。
这掌柜的,变脸比翻书还快。
三天!?
我倒要看看,这群活宝能想出什么招来。
我就在七侠镇找了家最便宜的大通铺住下了。
白天在镇上瞎逛,看着同福客栈那帮人跟没头苍蝇似的忙活。
第一天,我看见白展堂抱着个酒坛子,在当铺门口跟伙计磨嘴皮子,唾沫星子横飞,看那伙计一脸嫌弃的样子,估计没卖上价。
郭芙蓉居然跑去帮人扛大包,那身劲装在码头那群光膀子粗汉里头格外扎眼,没扛两包就差点跟人打起来,好像是因为有人说她力气小。
吕秀才蹲在街边,面前铺了张纸,上面写着“代写书信,润笔费酌情”,半天没开张,倒是被太阳晒得头晕眼花。
莫小贝更绝,不知从哪弄来一筐歪瓜裂枣的青菜,学着人家叫卖,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还差点被巡街的燕小六当成无照摊贩给撵了。
李大嘴……李大嘴好像没啥变化,还是在厨房里捣鼓,不过听说晚上客栈的饭菜确实清淡了不少,惹得几个熟客颇有微词。
只有祝无双,还是那样安安静静地忙里忙外,洗洗涮涮,偶尔出门买菜,跟街坊四邻打着招呼,好像天塌下来也跟她没关系。
操。
我看这三天,悬。
第二天下午,我正蹲在街角看蚂蚁搬家,白展堂鬼鬼祟祟地凑了过来。
“爷,歇着呢?”他脸上堆着笑,递过来一个水灵灵的大鸭梨。
我没接,斜眼看他:“干嘛?钱凑齐了?”
“呃……这个……正在努力,正在努力!”白展堂搓着手,“爷,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有屁快放。”
“您看……您这身手,一看就是练家子。”他压低了声音,“有没有兴趣……捞点外快?”
我心里一动。
“什么外快?”
“镇东头刘员外家,最近闹贼。”白展堂声音更低了,“悬赏十两银子抓贼。您要是能帮我们把这事办了,那十五两,我们立马还您!还能多给您二两辛苦费!”
我靠!
让我去给他们抓贼抵债?这他妈什么脑回路?
“你想得美!”我瞪他一眼,“老子是收债的,不是给你们当打手的!”
“别啊,爷!”白展堂赶紧说,“您想啊,您抓住了贼,我们得了赏钱,正好还您债,两全其美啊!要不然,三天后我们拿不出钱,您不也麻烦吗?”
我仔细一想,好像有点道理。
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贼厉害吗?”我问。
“听说……就是个小毛贼,没啥本事。”白展堂眼神闪烁,“以爷您的本事,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我将信将疑。
但看着他那张看似诚恳的脸,又想到那十五两银子……妈的,试试就试试,总比干等着强。
“行吧。什么时候动手?”
“就今晚!”白展堂一拍大腿,“我跟刘员外都说好了,您晚上过去,就说是我们客栈请的高人!”
当晚,月黑风高。
我蹲在刘员外家后院墙根的阴影里,心里把他妈的白展堂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这哪是小毛贼?我蹲了半个时辰,屁都没看到一个。
蚊子倒是喂饱了好几拨。
操,不会是耍我吧?
正当我准备撤的时候,突然听到前院传来一阵喧哗,还有女人的尖叫声:“抓贼啊!有贼!”
我心里一紧,赶紧猫着腰往前院摸去。
只见一个黑影慌慌张张地从一间厢房里窜出来,怀里好像抱着个盒子。
“站住!”我大吼一声,冲了上去。
那贼吓了一跳,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把手里的盒子朝我砸过来,转身就跑。
我侧身躲过盒子,里面叮铃哐啷碎了一地,好像是瓷器。
我也顾不上心疼,拔腿就追。
那贼身手挺灵活,三窜两跳就上了墙头。
我紧跟着翻身上墙,眼看就要抓住他的脚踝……
突然,脚下一滑!我操!谁他妈在墙头抹了油?!
我整个人失去平衡,哎呀一声从墙上栽了下去,摔了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等我看清楚,那贼早没影了。
刘员外一家点着灯笼围过来,看着我狼狈的样子,眼神复杂。
第二天,我是被同福客栈的笑声给吵醒的——确切地说,是想象中他们的笑声给气醒的。
我他妈居然被白展堂那孙子给坑了!那贼说不定就是他找来演戏的!那墙头的油,八成也是他们搞的鬼!
我怒气冲冲地赶到同福客栈,准备兴师问罪。
一进门,就看到佟湘玉正拿着鸡毛掸子追打白展堂:“额让你去想办法!额让你去找高人!你倒好!找来个啥?啊?差点把刘员外家的古董花瓶摔碎喽!人家没让咱们赔就是烧高香咧!你还敢要赏钱?”
白展堂抱头鼠窜:“掌柜的!我冤枉啊!谁知道那墙头那么滑……”
郭芙蓉在旁边嗑着瓜子,幸灾乐祸:“老白,你这招‘借刀杀人’没玩好啊,刀没杀着人,差点把自己脚剁了。”
吕秀才摇头晃脑:“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此计有失光明磊落……”
“落你个头!”佟湘玉转身把火撒到他身上,“还有你!吕轻侯!你昨天代写那是什么信?人家让你给相好的写情诗,你倒好,写了一大篇之乎者也,把人家姑娘直接气跑了!赔了五十文!”
莫小贝在一旁补刀:“就是,还不如我卖菜呢,虽然就卖出去两根黄瓜……”
李大嘴从厨房探出头:“掌柜的,今天中午吃啥?剩饭不多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佟湘玉把鸡毛掸子一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喘着粗气,“额这是造了什么孽咧……”
我看着这一出闹剧,心里的火反倒消了一半。
跟这群人较真,我他妈就是傻子。
我走过去,冷冷地说:“佟掌柜,还剩一天。”
佟湘玉抬起头,看到我,脸上瞬间又堆起假笑:“哎呦,是好汉您啊!您看这事闹得……那个……刘员外家的事,纯属意外,意外!”
“意外?”我哼了一声,“我看是有人成心吧?”
白展堂赶紧摆手:“爷,天地良心!我真不知道那墙头……”
“行了。”我打断他,“别演了。我就问一句,明天,钱能不能到位?”
佟湘玉的脸沉了下来,眼看又要开始哭穷。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祝无双突然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掌柜的,我有个主意。”
所有人都看向她。
祝无双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佟湘玉,慢慢地说:“咱们客栈,虽然没钱,但有手艺啊。”
“手艺?”佟湘玉没明白,“啥手艺?大嘴的厨艺?也就那样吧……”
“不是厨艺。”祝无双微微一笑,“是咱们这些人,本身。”
她走到客栈中央,目光扫过众人:“咱们可以……卖艺。”
“卖艺?”众人异口同声,包括我,都愣住了。
“对。”祝无双点点头,“咱们把咱们会的,编成个戏班子,就在客栈门口演。收点赏钱。说不定,就能凑够十五两呢?”
一阵沉默……
然后,郭芙蓉第一个跳起来:“这个好!我早就想露两手了!我的惊涛掌正愁没地方施展!”
白展堂也来了精神:“对啊!我……我可以表演我的……呃……那个……徒手开砖!”他明显底气不足。
吕秀才眨了眨眼:“小生虽不才,倒也读过几本戏文,可以负责编写剧本……”
莫小贝兴奋地手舞足蹈:“我要演大侠!女侠!”
李大嘴挠挠头:“那我干啥?表演切土豆丝?”
佟湘玉皱着眉:“这……能行吗?额们这又不是勾栏瓦舍……”
祝无双柔声道:“掌柜的,事到如今,死马当活马医吧。总比干等着强。再说,咱们演点新鲜的,说不定还能吸引客人呢?”
我看着祝无双,这姑娘看着温婉,主意倒是挺绝。
让这群人去卖艺?那画面太美我不敢想。
但……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佟湘玉想了半天,一跺脚:“行!就按无双说的办!额们同福客栈戏班子,今天就开张!”
接下来的半天,同福客栈像炸了锅。
吕秀才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嘴里念念有词:“第一幕,英雄救美……不行,太俗……第二幕,冤家路窄……”
郭芙蓉和白展堂为了谁演主角争得面红耳赤。
莫小贝非要给自己加一场单挑江洋大盗的戏,被佟湘玉强行按住。
李大嘴负责道具,把锅碗瓢盆弄得叮当响,说是要模仿战场音效。
祝无双则安静地缝制着一些简陋的行头。
我坐在角落,看着这场闹剧,心里莫名有点……期待?
操,我大概是疯了。
傍晚时分,同福客栈门口支起了一块破布当幕布,吕秀才写的歪歪扭扭的招牌挂了出来——“同福客栈倾情巨献:七侠镇奇谈”。
锣鼓家伙是李大嘴贡献的锅盖和铲子,由莫小贝负责敲打,动静跟打仗似的,倒是吸引了不少街坊邻居围过来看热闹。
戏,开演了。
第一幕是“侠女闯天关”。郭芙蓉扮演的侠女一上场,就是一个漂亮的空翻,结果落地没站稳,差点栽进人堆里,引起一阵哄笑。她红着脸,硬着头皮念吕秀才写的台词,那台词文绉绉的,被她念得磕磕巴巴,底下笑得更厉害了。
第二幕是“神偷妙手”。白展堂扮演一个劫富济贫的义贼,表演“妙手空空”,要从扮演富家小姐的祝无双身上“偷”走一个钱袋。结果他紧张过度,手抖得厉害,在祝无双身上摸来摸去,怎么看怎么像耍流氓,被底下的观众嘘声一片,骂骂咧咧,还有扔烂菜叶子的,就差扔臭鸡蛋了。祝无双倒是很镇定,一直保持着温柔的微笑。
第三幕是“书生论道”。吕秀才亲自上场,扮演一个怀才不遇的书生,对着月亮大段念白,之乎者也,听得底下的人直打哈欠。莫小贝扮演的书童在一旁差点睡着。
第四幕是“厨神争霸”。李大嘴和佟湘玉上场,一个扮演御厨,一个扮演民间高手,比试厨艺。本来应该是用空气表演,结果李大嘴较了真,非要把真家伙拿出来,挥舞着菜刀和擀面杖,吓得前排的观众往后缩。佟湘玉想拦着他,两人在台上追打起来,完全脱离了剧本。
整个一场戏,演得那叫一个稀里哗啦,鸡飞狗跳。台词忘光,动作走样,道具出错,笑场不断。底下围观的人不仅没走,反而越聚越多,笑声、喝倒彩声、起哄声此起彼伏,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我站在人群后面,看得目瞪口呆!
这他妈哪是演戏?这是耍猴吧?
然而,奇怪的是,看着台上那群人手忙脚乱、丑态百出的样子,我忽然觉得……挺有意思的。他们很认真,认真得可笑,但也认真得有点……让人感动。尤其是当他们最后硬着头皮,在乱七八糟的场面中把戏勉强演完,一起鞠躬谢幕的时候,那一个个涨红的脸上,除了尴尬,居然还有一丝满足。
不知是谁先扔了一个铜板上来。
接着,两个,三个……铜钱、碎银子像雨点一样落在台子上。
虽然不多,但看起来……好像还真不少?
佟湘玉带着伙计们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赏钱,脸上乐开了花,也顾不上形象了。
我默默数了数,那些钱,零零散散加起来,离十五两恐怕还有点距离,但绝对是一笔意外的横财了。
人群渐渐散去。
同福客栈门口一片狼藉,但也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佟湘玉把钱仔细数了好几遍,小心翼翼地包好,然后走到我面前,脸上不再是假笑,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和一点点得意:“好汉,您看……这些,加上我们之前凑的一点,应该……差不多够了吧?”她把钱袋递给我。
我接过钱袋,掂量了一下。
确实,差不多有十五两了。
我看着他们。郭芙蓉还在兴奋地比划着刚才的动作,白展堂揉着摔疼的屁股,吕秀才还在纠结某句台词没说好,莫小贝追着李大嘴要糖吃,祝无双安静地收拾着道具。
这群人……真他妈是一群奇葩!
我收起钱袋,点了点头:“够了。”
佟湘玉长舒一口气。
我转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戏演得真烂。”我说。
他们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但是,”我顿了顿,补充道,“挺乐呵的。”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一阵混杂着抱怨和笑骂的声音。
走出很远,我还能隐约听到佟湘玉在喊:“展堂!明天继续!额们要搞个新本子!”
“还来啊?”白展堂哀嚎。
我忍不住笑了。
操。
这鬼地方。
也许哪天,我会再来看看。
当然,不是来收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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