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勒戈壁!
这鬼地方比我想象的还他妈邪门。
七侠镇的青石板路被前几天的雨水泡得发胀,踩上去软塌塌的,像踩在烂掉的香肠上。
空气里一股子酱油混着霉味,还有点儿若有若无的韭菜盒子馅儿,活像哪个醉鬼吐了一宿没收拾。
我攥紧手里那封皱巴巴的信,指甲缝里塞满了路上蹭到的泥垢。
同福客栈的招牌斜挂在门口,木头裂了几道缝,露出里面发黑的原色。
两盏灯笼在风里晃悠,光晕泼在地上,像两摊稀汤寡水的蛋黄。
门开着,里面传来一阵高一阵低的吵嚷声,间或夹杂着几声清脆的碗碟碰撞。
我站在门槛外头,犹豫着是该先迈左脚还是右脚,或者干脆扭头就走。
“哎哟!这位客官,站门口当门神呢?”一个穿着灰布褂子的高个儿伙计蹿过来,嘴角咧到耳根,手里一块抹布甩得噼啪响,“打尖还是住店?我们这儿有上房,干净又敞亮!”
他眼神在我身上那件半旧不新的粗麻外衫上扫了一圈,补充道,“价钱公道,童叟无欺。”
我把信递过去,“我找佟湘玉,佟掌柜。”
伙计接过信,手指在信封上蹭了蹭,眉梢挑得老高。
“找我们掌柜的?您哪位啊?”
“送信的。”我言简意赅,不想多废话。
这趟差事本来就不该我来,要不是原先那跑腿的崴了脚,我又欠着驿丞一个人情,打死我也不接这趟跑七侠镇的活儿。
这地方邪性,江湖传言多,说什么的都有。
伙计哦了一声,扯开嗓子朝里头喊:“掌柜的!有您的信!是个……送信的兄弟!”
他扭头又冲我笑,“我叫白展堂,这儿跑堂的,您叫我老白就成。”
里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绛紫色裙衫的女人掀开布帘子走出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腕上套着个玉镯子,随着动作叮当轻响。
她脸上带着笑,可眼神里透着精明的打量。
“哟,展堂,咋呼啥呢?信在哪儿呢?”
她目光落在我脸上,顿了顿,“这位是?”
老白把信递过去。
“这位兄弟送来的,指名道姓找您。”
佟湘玉接过信,并没急着拆,反而上上下下看我几眼。
“辛苦您跑这一趟了。”
展堂,给这位兄弟倒碗水,看这一头汗。”她转向我,笑容暖了几分,“天儿热,进来歇歇脚吧。”
我跟着她走进大堂。
一股混合着饭菜味、汗味和某种淡淡脂粉香的热浪扑面而来。
几张木头桌子边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客人,靠窗那桌,一个穿着短打的壮实汉子正呼噜呼噜扒拉着面条,声音响得吓人;
另一角,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和一个眉眼英气的姑娘头碰头低声说着什么,那姑娘时不时瞪他一眼,又忍不住抿嘴笑。
柜台后面,一个半大小姑娘正踮着脚擦花瓶,嘴里叼着块糯米糕。
真他妈是个……活生生的地方。
跟我路上想象的刀光剑影、侠客纷飞完全不是一回事。
佟湘玉走到柜台后面,慢条斯理地拆开信。
我看着她的侧脸,心里有点打鼓。
这信是镇上悦来客栈的东家写的,内容我没看,但驿丞交给我时表情古怪,只说让我送到就走,别多问。
突然,佟湘玉捏着信纸的手抖了一下,脸色唰地变了,刚才那点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
她猛地把信纸拍在柜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擦花瓶的小姑娘吓了一跳,糯米糕差点掉地上。
“岂有此理!”佟湘玉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明显的颤音,“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大堂里瞬间安静下来。
吃面条的汉子停了砸吧嘴,书生和姑娘也抬起头,连后院隐约传来的炒菜声都停了。
所有人都看着佟湘玉。
老白凑过去,小声问:“掌柜的,咋啦?出啥事儿了?”
佟湘玉胸口起伏,指着那信纸,手指头都在哆嗦。
“悦来客栈……他们、他们要把巷子口那棵老槐树砍了!”
就这?
我差点没绷住。
一棵树?
至于吗?
可看佟湘玉这架势,仿佛天要塌了。
那书生——后来我知道他叫吕秀才——站起身走过来,眯了眯眼睛,轻声细语地问:“湘玉姐,我知道你很急,但您先别急。慢慢说,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砍树?”
“为什么?”佟湘玉抓起信纸,抖得哗哗响,“信上说,那树碍着他们扩建门脸了!说树荫挡了他们家招牌的光!还说……还说那树年代久了,枝杈伸到他们屋顶,怕哪天刮风下雨砸着人!放他娘的狗屁!”
她难得爆了句粗口,脸涨得通红,“那棵树,在七侠镇立了百十年了!比他们悦来客栈的年头都久!那是咱们镇的风水树!他们说砍就砍?”
那个叫郭芙蓉的姑娘也走了过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碗筷乱跳。
“太不像话了!佟掌柜,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那老槐树底下我还埋过……埋过东西呢!”
她说到后半句,声音低了下去,瞟了吕秀才一眼。
吕秀才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低声道:“芙妹,冷静点。”
“冷静?我怎么冷静?”郭芙蓉柳眉倒竖,“姑奶奶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霸道的!”
角落里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带着点儿鼻音。
“吵啥呀吵啥呀?还让不让人睡个安稳午觉了?”
一个穿着蓝色布衣的男人揉着眼睛从楼梯上走下来,头发乱得像鸡窝,正是白展堂刚才指给我看的那个“咱们店里的厨子,李大嘴”。
老白赶紧过去,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解释了几句。
李大嘴听完,眼睛瞪得溜圆。
“啥?砍树?那不行!那树底下埋着我上个月掉的三文钱呢!我还指望哪天能长出来摇钱树!”
这话一出,气氛莫名缓和了点。
连佟湘玉都忍不住撇了撇嘴。
“大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你那三文钱!”
一直没说话的莫小贝,就是擦花瓶那小姑娘,把糯米糕从嘴里拿出来,脆生生地插嘴:“嫂子,那棵树不能砍!我天天在底下跳房子呢!再说了,没了树荫,夏天多热啊!”
佟湘玉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砍树?没门!这事儿,我跟他们悦来客栈没完!”
她目光扫过大堂,最后落在我身上,像是刚想起还有我这么个人。
“这位……送信的兄弟,让你看笑话了。”
麻烦你回去跟你们东家说一声,信,我收到了。
树,他们休想动!”
我张了张嘴,想说我就是个送信的,跟悦来客栈东家不熟。
但看这架势,解释似乎多余。
这潭浑水,我好像已经一脚踩进来了。
操……
这时,一个穿着捕快服、腰挎朴刀的男人晃悠着进了门,是镇上的邢捕头,外号老邢。
他一进来就感受到这诡异的气氛,小眼睛滴溜溜一转。
“哟,这是咋啦?一个个哭丧着脸?佟掌柜,谁惹你不高兴了?跟老邢我说,我替你主持公道!”
佟湘玉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把信递过去,把事情又说了一遍。
老邢拿着信,装模作样地看了半天(我怀疑他认不全上面的字),然后摸着下巴,一脸严肃。
“这个事儿嘛……嗯,不好办,不好办啊。”
佟湘玉急了。
“怎么不好办了?老邢,你可不能不管啊!”
“不是不管。”老邢摇头晃脑,“悦来客栈要砍自己地头上的树,手续要是齐全,我也没法子硬拦着啊。这得讲王法,讲规矩。”
“规矩?”郭芙蓉哼了一声,“邢捕头,悦来客栈这些年干的缺德事还少吗?以次充好、欺压同行、店大欺客,上次还差点把馊了的肉包子卖给小娃娃!跟他们讲规矩?!”
老邢被噎了一下,脸上有点挂不住。
“小郭,话不能这么说……证据,凡事要讲证据……”
一直沉默的吕秀才突然开口,文绉绉地:“学生以为,此事或可从长计议。《大明律》中或有相关条文,关乎街巷树木……”
“得了吧秀才!”李大嘴打断他,“等你翻完《大明律》,那树早成悦来客栈的房梁了!”
众人七嘴八舌,吵成一团。
佟湘玉的脸色越来越白,眼神却越来越坚定。
我站在大堂中央,像个误入藕花深处的傻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我就送个信,怎么感觉像是点燃了个炸药桶的引线?
老白凑到我旁边,递给我一碗水,压低声音:“兄弟,别介意,我们掌柜的就这脾气,平时挺和气一人,一牵扯到镇上这些老物件儿,那就跟护崽的老母鸡似的。”
他咂咂嘴,“那棵老槐树,确实有年头了,夏天大伙儿都在底下乘凉,娃娃们围着树耍,感情深着呢。”
我接过碗,喝了一口。
水有点涩,带着股井水的凉意。
我看着眼前这群为了棵树义愤填膺的人,心里那点不耐烦莫名其妙淡了点。
这地方,好像跟别处是不太一样。
佟湘玉猛地一拍桌子,声音把所有的争吵都压了下去。
“都别吵了!”
大堂瞬间安静。
她环视一圈,目光灼灼。
“树,绝对不能砍。”
悦来客栈想砍树,除非从我佟湘玉身上踏过去!”
她顿了顿,语气放缓,“不过,老邢说得对,咱得想个法子,不能硬来。”
郭芙蓉抢着说:“要不,我晚上摸过去,给他们客栈门口倒一堆泔水!”
吕秀才连忙拉住她:“芙妹!使不得!那是寻衅滋事!也不道德!”
李大嘴摸着下巴:“要不……我在他们厨房放俩蟑螂?就说他们卫生不合格?”
老邢赶紧摆手:“可别!大嘴你这招太损,查出来要吃板子的!”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白展堂,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嘿嘿一笑。
“掌柜的,我倒有个主意。”
所有人都看向他。
老白搓着手,笑得有点贼。
“他们不是嫌树碍事吗?咱就让它……变得更碍事一点。”
佟湘玉皱眉:“展堂,你啥意思?说清楚。”
“我的意思是,”老白压低了声音,示意大家凑近点,“咱给那树,加点‘料’。让它变成……神树。”
神树?
所有人都愣住了。
老白继续他的高论:“你们想啊,悦来客栈为啥敢砍树?因为他们觉得那不过是一棵老树,没啥特别的。可要是这树突然有了神通,成了百姓眼里的神树,他们还敢动吗?动了,那就是冒犯神灵,激起民愤!”
邢捕头摸着下巴:“哎?老白你这脑子可以啊!这主意……有点意思!”
吕秀才却皱起眉头:“此举恐非君子所为,且有蛊惑人心之嫌……”
“哎呀秀才!都什么时候了还君子不君子的!”郭芙蓉打断他,“我觉得老白这主意好!就得让那帮缺德玩意儿知道知道厉害!”
莫小贝兴奋地跳起来:“好呀好呀!我们把树变成神树!怎么变?挂红布条吗?还是摆个香炉?”
佟湘玉沉吟片刻,眼神闪烁不定。
“展堂,你这办法……听着是有点玄乎。具体咋操作?”
老白得意地清了清嗓子。
“简单!咱们分几步走。首先,得造势。从明儿个起,咱们就散出风去,说老槐树显灵了!比如,谁家丢了东西,在树底下拜一拜,哎,找着了!谁家媳妇不生娃,去摸下树皮,哎,怀上了!”
李大嘴咧开大嘴:“这个我在行!我就说我在树底下拜了拜,第二天就捡着丢失的钱了!”
“对!就这么说!”老白一拍大腿,“其次,得有点神迹。比如,深更半夜,树上突然冒点金光什么的……这个包在我身上!”
他拍了拍胸脯。
我站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他妈不是装神弄鬼吗?
同福客栈这帮人,路子也太野了。
佟湘玉显然也有点犹豫。
“这……能成吗?万一被人识破了……”
“掌柜的,你放心!”老白信誓旦旦,“咱们把握好分寸,不搞得太夸张,就若隐若现,似有似无,让人半信半疑,效果最好!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假的也成真的了!悦来客栈再横,也不敢跟全镇老百姓的迷信思想过不去吧?”
郭芙蓉摩拳擦掌:“就这么干!需要我做什么?”
老白分配任务:“小郭,你人脉广,找几个信得过的街坊,把风声放出去。秀才,你笔头好,编几个……呃不,是记录几个老槐树显灵的小故事,写得玄乎点。大嘴,你负责在厨房散播消息,就说你梦到树神给你托梦了。小贝,你带着你的小伙伴,多在树底下玩,看见有人过来就假装拜树。”
他又看向邢捕头:“邢捕头,您德高望重,到时候悦来客栈要是问起来,您就说是民意向背,您也不好强行镇压……”
老邢挺了挺肚子:“这个自然,本捕头最体恤民情了。向来是忧百姓之所忧的三好捕头!”
最后,老白看向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位送信的兄弟,这事儿,您看……”
我心里咯噔一下。
操,果然没跑儿。
我赶紧摆手:“我就是个送信的,啥也没看见,啥也没听见,我这就走……”
佟湘玉走过来,脸上又挂上了那种精明的笑容。
“兄弟,别急着走嘛。你看,天也晚了,不如就在这儿住下?房钱算我的。顺便……也帮我们个小忙。”
“什么忙?”我警惕地问。
“简单。”老白搂住我的肩膀,力气大得我挣不开,“您是从外地来的,面生。由您去跟悦来客栈的人‘无意中’透露,说您路过老槐树的时候,好像看到树上冒仙气儿了……这话从您嘴里说出来,比我们自己去说,可信度高多了!”
我他妈……这是要拉我下水啊!
我看着佟湘玉殷切的眼神,再看看摩拳擦掌的郭芙蓉、一脸憨笑(却透着狡猾)的李大嘴、跃跃欲试的莫小贝,还有那个虽然皱着眉但明显没反对的吕秀才,以及一副看好戏模样的老邢和老白。
我算是明白了,这同福客栈,就是个贼船,上来了就别想轻易下去。
我叹了口气,认命了。
“就……就说看见冒气儿?”
“对!最好是晚上,朦朦胧胧的那种!”老白补充道。
于是,我这个倒霉催的送信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卷入了同福客栈保卫老槐树的“神圣”事业中。
当天晚上,我就在客栈住下了,房间不大,但还算干净。
躺在那张硬板床上,我听着窗外隐约的风声和客栈里细微的动静,心里五味杂陈。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原本以为这趟差事就是跑个腿,现在倒好,成了神棍计划的同谋了。
接下来的几天,七侠镇开始弥漫起一股诡异的氛围。
关于老槐树的“神迹”像瘟疫一样悄悄传播。
李大嘴逢人便说他那三文钱就是在拜了树之后,在自家炕洞里找到的(其实是他自己忘了藏哪儿了)。
郭芙蓉拉着几个相熟的姑娘,神秘兮兮地说她晚上起夜,看见树梢有金光一闪而过。
吕秀才还真憋出来几篇半文不白的小故事,什么“孝子感天,树神赐药”、“诚心祈愿,失物复得”,让莫小贝和她的小伙伴们抄了无数份,偷偷塞进各家各户的门缝里。
老白则负责技术部分。
有天夜里,他偷偷摸摸溜出去,不知从哪儿搞来些磷粉之类的东西,撒在树叶子稀疏的地方,月光一照,还真有点莹莹的光。
他还教莫小贝怎么用铜镜反射烛光,制造“树顶放光”的假象。
而我,按照指示,在某天“恰巧”路过悦来客栈门口时,跟一个伙计“闲聊”,吞吞吐吐地说前几天晚上好像看见老槐树那边有异象,像是有神仙驾到,说完就赶紧“慌乱”地走开了。
那伙计将信将疑的眼神,让我脸上有点发烫。
令人惊讶的是,这漏洞百出的计划,居然真的起了效果!
镇上开始有人真的去老槐树下烧香祈福了,虽然大多是大妈大婶,求个平安、问个姻缘什么的。
关于树神的传说越传越邪乎,甚至有人说几十年前这树就显过灵,救过一队被土匪追赶的商队。
悦来客栈那边果然坐不住了。
他们的东家,一个姓钱的胖子,亲自跑来同福客栈理论。
那天下午,钱掌柜带着两个伙计,气势汹汹地闯进大堂。
佟湘玉早有准备,端坐在柜台后面,慢悠悠地拨着算盘。
老白站在她身后,抱着胳膊。
我们其他人则假装在各忙各的,竖着耳朵听。
“佟掌柜!你这是什么意思?”钱掌柜一拍桌子,脸上的肥肉直颤,“散布谣言,蛊惑人心!你想干什么?”
佟湘玉抬起眼皮,不慌不忙:“钱掌柜,这话从何说起呀?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还装糊涂!”钱掌柜指着外面,“老槐树显灵?亏你想得出来!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妖言惑众,也不怕遭报应!”
“哎哟,钱掌柜,这话可不敢乱说。”佟湘玉放下算盘,一脸无辜,“树神显灵,那是老百姓自己说的,关我什么事儿?难不成,是我让树神显灵的?”
“就是你搞的鬼!”钱掌柜气得呼呼直喘,“我告诉你,佟湘玉,那棵树,我砍定了!明天就找人动手!我看谁能拦着!”
一直没说话的老白突然插嘴,阴阳怪气地:“钱掌柜,您要砍树,我们当然拦不住。不过嘛……这树现在可是有了神通,您就不怕……动了它,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们倒无所谓,就是担心您啊,万一到时候生意不顺、家里不安……唉,这可说不准哦。”
钱掌柜脸色变了一下,但嘴上还硬:“少来这套!我钱某人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你们这些歪门邪道!”
这时,邢捕头晃悠着进来了,像是刚好路过。
“哟,钱掌柜,佟掌柜,这是聊啥呢?这么热闹?”
钱掌柜像是找到了救星,赶紧拉住老邢:“邢捕头,您来得正好!您给管管!他们同福客栈散布谣言,阻挠我正常施工!”
老邢打着官腔:“这个嘛……钱掌柜,砍树是你家的权利,不过嘛,现在民意汹汹,都说那树是神树,我这当捕头的,也得考虑影响不是?万一激起民变,影响仕途,我这顶帽子戴不住,您脸上也无光,对不对?”
钱掌柜看看老邢,又看看气定神闲的佟湘玉和一脸坏笑的老白,再瞅瞅大堂里假装忙碌实则竖着耳朵的我们,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他咬咬牙,扔下一句“你们等着瞧”,带着伙计灰溜溜地走了。
他走后,大堂里爆发出压抑已久的笑声。
郭芙蓉捶了老白一拳:“行啊老白!你这招够损的!”
李大嘴咧着嘴:“我看那死胖子脸都绿了!”
吕秀才却还是有些担忧:“湘玉姐,我们此举,是否有些……过了?若是被戳穿,恐损及客栈声誉。”
佟湘玉笑了笑,眼神却有些复杂。
“过了?秀才,有时候对付不讲规矩的人,就得用点非常手段。那棵树,不只是棵树,是咱七侠镇的一个念想。再说了,”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悦来客栈这些年,用的下三滥手段还少吗?咱们这顶多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站在角落里,看着这群兴高采烈的人,心里那点荒谬感又升了起来。
这事儿,就这么解决了?
靠装神弄鬼?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神树的传言像脱缰的野马,越来越不受控制。
来树下烧香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从邻镇赶来许愿。
树上挂满了红布条,树下堆满了贡品。
更离谱的是,有一天,镇上王婆家的傻儿子竟然爬到树上,说看到了树神,是个白胡子老头,还要收他做徒弟,差点下不来,最后还是老白和郭芙蓉联手把他“弄”下来的。
同福客栈的几个人开始觉得有点玩脱了。
佟湘玉看着每天聚集在树下的人群,眉头越皱越紧。
“展堂,我咋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劲呢?”晚上打烊后,佟湘玉坐在大堂里,忧心忡忡地说,“再这么闹下去,怕是要出乱子。”
老白也收起了平时的嬉皮笑脸。
“掌柜的,我也觉得有点悬。现在这架势,咱们想收场都难了。”
郭芙蓉满不在乎:“怕什么?反正悦来客栈不敢砍树了,目的达到了呗!”
吕秀才摇头:“芙妹,非也非也。谣言猛于虎也。如今众人皆信以为真,若有朝一日发现乃子虚乌有,愤怒之下,恐反噬其身。且若有人借此敛财或行不轨之事,我等岂非成了帮凶?”
正说着,邢捕头慌里慌张地跑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
“又咋啦?”佟湘玉站起身。
“镇上、镇上张员外家的千金……就是那个病了很久的丫头,听说树神显灵,非要她家里人抬着她来树下祈福,结果……结果人太多,挤得厉害,那丫头受了惊吓,回去就昏过去了!张员外气得要报官,说有人妖言惑众,要揪出幕后主使呢!”
大堂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傻眼了。
佟湘玉脸色煞白,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这……这可如何是好……”
老白也急了:“这他妈弄巧成拙了!”
李大嘴搓着手:“要不……咱们去自首?”
郭芙蓉瞪他一眼:“自什么首?那不是不打自招吗?”
一直没吭声的莫小贝,小声说:“要不……我们让树神……再显一次灵,把张小姐的病治好?”
吕秀才苦笑:“小贝,那是病,岂是拜拜树就能好的?需延医问药方可。”
混乱中,我一直冷眼旁观。
这事儿发展到这一步,简直是一出荒诞剧。
我看着这群之前还兴致勃勃的人现在一个个如热锅上的蚂蚁,心里竟然有点莫名的快意。
叫你们瞎搞!
就在一片愁云惨雾时,一个清亮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哟,这是怎么啦?一个个垂头丧气的?”
众人抬头,只见一个穿着淡绿色衣裙的女子走了进来,正是祝无双。
“无双?你回来得正好!”老白像看到了救星,连忙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祝无双听完,眉头微蹙,走到佟湘玉身边,轻声道:“师兄,湘玉姐,你们这事儿……办得是有点欠考虑了。”
佟湘玉拉着她的手,都快哭出来了。
“无双,现在说这些都晚了,你快想想办法,那张小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我们可真是造了大孽了!”
祝无双沉吟片刻,说道:“张小姐的病,我略有耳闻,是心气郁结,加上体质虚弱,需静养调理,受不得惊吓。当务之急,是先稳住病情。我懂医术,这就去张员外家看看。”
“那……那树神的事儿呢?”老白问。
祝无双看了看众人,叹了口气。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谣言因何而起,就因何而终吧。”
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心里猛地一沉。
操!
又关我事?
祝无双走到我面前,福了一礼。
“这位大哥,听说您是外地来的,与客栈和悦来客栈都无甚瓜葛。无双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我硬着头皮。
“如今这局面,需得有个人去点破这层窗户纸。”祝无双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由我们客栈的人去说,无人会信,反而显得欲盖弥彰。而您,一个外乡人,若由您‘偶然’发现某些‘真相’,再由您之口传播出去,或可让人信服。”
我明白了。
这是要我去当那个戳破肥皂泡的人。
妈的,坏人全让我做了是吧?
佟湘玉也反应过来,连忙道:“对对对!兄弟,这事儿还得麻烦你咧!你放心,不管成不成,你这次的房钱饭钱全免了!我再给你封个红包!”
老白也凑过来:“兄弟,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啊!”
我看着他们期盼的眼神,又想想那张小姐可能因此病情加重,心里那点犹豫消失了。
罢了,反正这趟差事已经够倒霉了,也不差这一桩。
“好吧。”我叹了口气,“我该怎么做?”
祝无双微微一笑,让我附耳过去。
“很简单。您只需要……”
第二天,一个消息在七侠镇不胫而走:那个前几天说看见树神的外乡送信人,原来那晚是喝多了酒,眼花了!他把月光照在树叶上的反光,看成了仙气!他还赌咒发誓,说自己根本不信什么树神,都是醉话,没想到以讹传讹,闹出这么大风波。他甚至跑到张员外家门口,当着众人的面,把自己“酒后失言”的糗事说了一遍,言辞恳切,满脸懊悔。
起初,人们还将信将疑。
但紧接着,祝无双“证实”了张小姐只是受了风寒加上惊吓,需要静养,与树神无关。
而悦来客栈的钱掌柜,也不知是得到了风声还是自己琢磨过味儿来了,竟然破天荒地宣布,暂时不砍树了,说是体恤民意(我猜他是怕真惹上麻烦)。
几方面因素加起来,关于树神的热潮渐渐冷却下来。
虽然还有少数人将信将疑,但大多数人都把这当成了一场闹剧。
老槐树下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剩下那些残存的红布条,在风里轻轻飘着,诉说着前几天那场荒唐的狂欢。
风波过后,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同福客栈。
佟湘玉果然免了我的所有费用,还塞给我一个不小的红包。
老白、郭芙蓉他们都有点不好意思地跟我道别,感谢我帮他们收拾了烂摊子。
站在客栈门口,佟湘玉亲自送我出来,脸上带着些许愧疚和感激。
“兄弟,这次真是多亏了你。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实在对不住。”
我摆摆手。
“算了,就当是……一段奇遇吧。”
吕秀才走上前,对我拱了拱手:“兄台高义,临别之际,学生有一言相赠:世间之事,有时看似取巧之法可速达目的,然终非正道。唯有秉持诚心,方得长久。”
我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点了点头。
这话,我算是深有体会了。
郭芙蓉拍了拍我的肩膀:“喂,送信的,以后路过七侠镇,记得来找我们玩儿!下次保证不拉你干这种破事儿了!”
李大嘴从厨房探出头,挥着锅铲:“兄弟,下次来,我给你炒拿手好菜!”
莫小贝塞给我一包桂花糖:“路上吃!”
就连邢捕头也路过,冲我点了点头:“小子,够意思!以后在七侠镇有啥事儿,报我老邢的名字!”
我看着这一张张面孔,心里那点怨气莫名其妙地散光了。
这帮人,虽然有时候不着调,甚至有点蠢,但……挺真实的。
我转身离开同福客栈,沿着来时的路往镇外走。
经过那棵老槐树时,我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
树冠如盖,枝叶在微风里轻轻摇晃,阳光透过缝隙洒下耀眼的光点。
它静静地立在那里,经历了百十年风雨,也见证了一场因它而起的、微不足道的人间闹剧。
也许吕秀才说得对,取巧终非正道。
但有时候,生活就是他妈的不讲道理,逼得你不得不用点歪招。
只是,玩火的时候,得时刻记得,别烧着自己,也别连累了旁人。
我掂了掂手里的红包,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七侠镇的轮廓在身后渐渐模糊。
这鬼地方,以后大概不会再来了。
但这段经历,估计够我琢磨好一阵子了。
操,这他妈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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