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同福客栈大堂里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焦躁。
佟湘玉攥着一封信,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她那向来一丝不苟的发髻竟散了几缕下来。
“额滴神呀!”她把信纸拍在桌上,震得算盘跳了起来,“这、这叫什么事嘛!”
白展堂一个箭步窜过来,眼睛瞪得溜圆:“咋的啦掌柜的?莫不是衙门又来催税了?”
“比那还糟!”佟湘玉颓然坐下,抓起茶杯一饮而尽,却呛得直咳嗽。
郭芙蓉从后院闪进来,手里还拎着把断成两截的扫帚:“怎么了怎么了?我大老远就听见动静了!”
李大嘴围着油腻腻的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来,手里还攥着半根黄瓜:“谁把掌柜的气成这样?我李大嘴第一个不答应!”
吕秀才从账本里抬起头,理了理歪斜的方巾:“诸位稍安勿躁,容在下...”
“容什么容!”佟湘玉猛地站起来,把信纸抖得哗哗响,“都听着!额爹要来啦!”
一阵死寂。
白展堂的脸瞬间白了,郭芙蓉的扫帚“哐当”掉在地上,李大嘴的黄瓜骨碌碌滚到角落,连莫小贝都从二楼栏杆探出脑袋,嘴里还叼着糖葫芦。
“你爹?”白展堂声音发颤,“那个...佟老爷子?”
“正是!”佟湘玉绝望地闭上眼睛,“信上说,他老人家三日后就到,要来看看额经营的这家客栈...还要见见展堂...”
白展堂腿一软,瘫在长凳上:“见、见我干啥呀?”
“你说干啥?”佟湘玉瞪他一眼,“咱俩的事,额还没跟家里细说呢...”
郭芙蓉凑过来:“不是,掌柜的,这有啥好怕的?老白一表人才,武功也好...”
“好什么好!”佟湘玉压低声音,“额爹要是知道展堂以前是干什么的...”
白展堂一个激灵,冷汗直流:“别别别,掌柜的,这事可不能往外说啊!”
吕秀才若有所思:“据《大明律例》,盗窃罪若已过追诉期,且罪犯已改过自新...”
“去去去,一边去!”李大嘴挥挥手,“这节骨眼上还念什么律例!要我说,干脆让老白装病得了!”
莫小贝从楼上蹦下来:“要不让白大哥扮成女人?我那儿还有几件衣裳...”
“都给我住口!”佟湘玉一拍桌子,“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让爹觉得展堂是个正经人!”
众人面面相觑。
白展堂哭丧着脸:“我哪儿不像正经人了?”
郭芙蓉上下打量他:“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见着官差就腿软,听见‘抓贼’就跑得比兔子还快...”
“行了行了!”佟湘玉烦躁地踱步,“这样,从明天起,展堂你得好好表现!首先,把你那偷鸡摸狗的毛病改了!”
白展堂委屈巴巴:“我早就不偷了...”
“那见着值钱东西手痒的毛病也得改!”佟湘玉转向李大嘴,“大嘴,这几天饭菜做得精致点,别整天萝卜白菜的!”
李大嘴挠头:“掌柜的,咱这预算...”
“预算先不管!”佟湘玉又看向吕秀才,“秀才,你教展堂几句文词儿,让他显得有学问点!”
吕秀才眼睛一亮:“这个在下擅长!子曰...”
“还有芙蓉!”佟湘玉打断他,“你把客栈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一点灰尘都不能有!”
郭芙蓉立正敬礼:“放心吧掌柜的!保证一根头发丝都找不到!”
佟湘玉最后看向莫小贝:“小贝,你这几天乖乖的,别惹事,好好写作业,听见没?”
莫小贝撇嘴:“知道啦...”
“都听明白了没?”佟湘玉环视众人,“这次要是出了岔子,咱们全都得玩完!”
接下来的两天,同福客栈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白展堂被吕秀才按在桌前,摇头晃脑地背诵:“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学而...时习之...”白展堂抓耳挠腮,“这话啥意思啊?”
“就是学习要经常复习,不是很愉快吗?”吕秀才耐心解释。
白展堂一脸不解:“愉快啥呀?我小时候最讨厌复习了,每次我娘让我复习,我就溜出去...”
“打住打住!”吕秀才赶紧摆手,“白兄,在佟老爷子面前,可千万不能提这些!”
另一边,李大嘴在厨房里手忙脚乱。
菜谱翻得哗哗响:“翡翠白玉汤...这得用上等火腿、新鲜竹笋...掌柜的能给报销吗?”
郭芙蓉拿着抹布上蹿下跳,擦完桌子擦椅子,连房梁都不放过。
灰尘飞扬,呛得正在背诵的白展堂直打喷嚏。
莫小贝倒是安分,坐在角落里写作业,但仔细一看,她正在作业本上画佟湘玉发火的样子,惟妙惟肖。
佟湘玉穿梭其间,指指点点:“展堂!背认真点!大嘴!火候掌握好!芙蓉!那边角落在落灰!小贝!认真写作业!”
第三天傍晚,一切准备就绪。
客栈焕然一新,白展堂能背出三句《论语》,李大嘴准备了一桌好菜,连莫小贝都临时抱佛脚地背了首《静夜思》。
“都准备好了吗?”佟湘玉紧张地整理衣襟,问刚进门的燕小六。
燕小六拍着胸脯:“放心吧佟掌柜!我让我七舅姥爷打听过了,佟老爷子的马车已经到镇外了,估摸着一炷香工夫就到!”
“哎哟我的小心肝啊...”佟湘玉捂着胸口,白展堂赶紧扶住她。
“别怕别怕,”白展堂安慰道,“我都准备好了,保证给老爷子留个好印象!”
正说着,门外传来马蹄声和车夫的吆喝。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佟湘玉深吸一口气,强装笑容:“快,出门迎接!”
门开了,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迈步进来。
他身着锦袍,手持拐杖,目光如电,不怒自威。
正是佟老爷子佟伯达。
“爹!”佟湘玉迎上去。
佟伯达打量一下客栈,微微点头:“嗯,收拾得还算齐整。”
目光转到白展堂身上:“这位是?”
白展堂赶紧上前,一揖到地:“晚、晚辈白展堂,见过佟伯父!”
佟伯达眯起眼睛:“听湘玉说,你在这里做跑堂?”
“是、是的!”白展堂紧张得声音发颤,“晚辈在此已、已工作多时,深受掌柜的...啊不,湘玉的信任和重用...”
佟湘玉赶紧打圆场:“爹,一路辛苦啦,快坐下歇歇,大嘴准备了一桌好菜...”
众人簇拥着佟伯达入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佟伯达突然放下筷子,直视白展堂:“白贤侄,老夫有话直说。你对将来有何打算?”
白展堂一紧张,把吕秀才教的词全忘了,脱口而出:“我、我就想好好在客栈干,和湘玉好好过日子...”
佟伯达皱眉:“男子汉大丈夫,就甘心一辈子做个跑堂?”
白展堂冷汗直冒:“这个...那个...”
吕秀才在旁急得直使眼色,口型提醒:“论语!论语!”
白展堂会意,赶紧道:“伯父说得是!晚辈深知学而时习之的重要性,定当努力上进,不负伯父期望!”
佟伯达一愣:“学而时习之?这话什么意思?”
白展堂卡壳了,他压根没记住吕秀才的解释,支支吾吾道:“就是...就是学了就要时常练习...比如偷...啊不是,比如学武功就要常练...”
佟湘玉在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脚。
佟伯达眉头皱得更深:“白贤侄会武功?”
“略懂一二...”白展堂谦虚道。
“哦?”佟伯达来了兴趣,“不如与老夫切磋切磋?”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佟家武功在关中有名,佟伯达更是高手,这一切磋不就露馅了吗?
白展堂硬着头皮:“伯父远道而来,晚辈怎敢...”
“无妨!”佟伯达已经站起,摆开架势,“来,让老夫看看你的功底!”
白展堂求助地看向佟湘玉,佟湘玉急得直摆手。
无奈,他只好起身:“那...晚辈得罪了。”
两人在堂中过招。
白展堂起初还小心翼翼,生怕伤着老爷子,但几招下来发现佟伯达功力深厚,不得不认真应对。
只见他身形飘忽,步法精妙,竟在狭小空间内游刃有余。
佟伯达越打越惊:“好身手!这轻功路数...不简单啊!”
白展堂心里一慌,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倒,却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扭转身体,稳稳落地。
佟伯达收势,目光如炬:“这招‘燕子翻身’使得不错,不过...老夫怎么觉得,这路数有点像传说中的‘盗圣’白玉汤?”
全场寂静。
白展堂面如死灰,佟湘玉手中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
“爹您说什么呢!”佟湘玉强笑,“展堂他怎么可能是盗圣...”
佟伯达冷笑:“老夫行走江湖几十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白玉汤,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骗到我佟家头上!”
白展堂扑通跪下:“伯父恕罪!晚辈早已金盆洗手,现在是真心实意想和湘玉过日子!”
佟湘玉也跪下来:“爹,展堂他真的改了,他现在是好人!”
“好人?”佟伯达怒极反笑,“一个贼,说改就改了?湘玉,你太让爹失望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客栈大门被撞开,一群蒙面人冲了进来!
“都不许动!”为首的蒙面人喝道,“佟伯达,把东西交出来!”
变故突生,众人都愣住了。
佟伯达面色一沉:“你们是什么人?”
蒙面人冷笑:“别装糊涂!你在西域得到的那件宝贝,交出来!”
佟湘玉惊恐地看着父亲:“爹,什么宝贝?”
佟伯达低声道:“我在西域偶然得到一颗夜明珠,没想到走漏了风声...”
白展堂站起身,把佟湘玉护在身后:“诸位,这里是无辜百姓的地方,有话好说。”
“滚开!”蒙面人一刀劈来。
白展堂本能地闪避,身形如鬼魅,轻松躲过攻击,反手一点,那蒙面人竟动弹不得。
其他蒙面人见状,一拥而上。
郭芙蓉抄起扫帚应战,李大嘴举着锅铲从厨房冲出来,连吕秀才都拿起算盘当武器。
混乱中,白展堂展现出惊人武功,指东打西,身形飘忽,不多时便点倒了三四个人。
佟伯达看在眼里,神色复杂。
突然,一个蒙面人劫持了莫小贝:“都住手!不然我杀了这小丫头!”
众人大惊。
白展堂急忙道:“放开她!有话好说!”
“把夜明珠交出来!”蒙面人刀架在莫小贝脖子上。
佟伯达咬牙:“好,我给你...”说着伸手入怀。
就在此时,白展堂悄无声息地移动到蒙面人身后,一指点中他穴道。
蒙面人软软倒地,莫小贝赶紧跑开。
剩下的蒙面人见势不妙,转身欲逃,却被赶来的燕小六和邢捕头逮个正着。
“哎呀妈呀!这是咋回事?”燕小六看着满地狼藉,“佟掌柜,你们这儿遭贼了?”
邢捕头仔细查看被制伏的蒙面人:“这些不是江湖上通缉的‘黑风寨’余孽吗?”
风波平息,客栈却一片混乱。
桌椅东倒西歪,碗碟碎了一地。
佟伯达看着白展堂,长叹一声:“没想到,我佟伯达纵横半生,今日竟被一个...一个前盗圣所救。”
白展堂躬身:“伯父言重了,保护客栈和大家,是晚辈分内之事。”
佟湘玉小心翼翼地问:“爹,那您和展堂...”
佟伯达沉默良久,终于开口:“白玉汤,你既然已金盆洗手,为何不早说?”
白展堂苦笑:“这等不光彩的过去,晚辈实在羞于启齿。若非今日情势危急,晚辈也不想显露武功。”
“但你用这身武功保护了大家。”佟伯达语气缓和,“特别是救了小贝...”
莫小贝赶紧说:“是啊姥爷!白大哥刚才可帅了!”
佟伯达点点头:“看在今日份上,过去的事,老夫不再追究。”
他看向佟湘玉,“你的选择,爹尊重。”
佟湘玉喜极而泣:“谢谢爹!”
白展堂也激动不已:“多谢伯父!”
“还叫伯父?”佟伯达挑眉。
白展堂一愣,随即会意:“多、多谢岳父大人!”
众人欢呼起来,李大嘴擦着眼角:“太感人啦!我再去炒几个菜庆祝庆祝!”
郭芙蓉拍着白展堂的肩膀:“老白,可以啊!终于过关了!”
吕秀才摇头晃脑:“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燕小六吹唢呐助兴,被邢捕头一把拉住:“别吹了!还嫌不够乱吗?”
佟伯达看着这一切,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湘玉,你这客栈...挺热闹的。”
佟湘玉挽住父亲的手臂,泪中带笑:“是啊爹,这里就是额的家。”
夜深了,客人都已安顿,客栈恢复了平静。
白展堂和佟湘玉在后院坐着,看着天上的月亮。
“今天真像做梦一样。”白展堂感慨。
佟湘玉靠在他肩上:“是啊,差点就被爹识破啦...”
“最后还是识破了。”白展堂苦笑,“不过因祸得福。”
“展堂,”佟湘玉轻声说,“谢谢你今天保护了大家。”
“应该的。”白展堂搂紧她,“这里是我的家,你们都是我的家人。”
厨房里,李大嘴还在忙着准备明天的食材;大堂中,吕秀才就着油灯整理账本;二楼,郭芙蓉和莫小贝已经进入梦乡;门外,邢捕头和燕小六巡逻经过。
这是一个不完美的家庭,有前盗圣、暴躁千金、酸秀才、憨厨子、顽皮小孩,还有一位精打细算的掌柜。
但在这里,每个人都找到了归属。
月光洒在“同福客栈”的招牌上,静谧而温柔。
第二天清晨,佟伯达准备启程。
临行前,他把白展堂叫到一边,递给他一个小盒子。
“这是...”白展堂疑惑。
“那伙人要找的夜明珠。”佟伯达淡淡道,“留在你们这儿吧,就当是...湘玉的嫁妆。”
白展堂震惊:“岳父,这太贵重了!”
“收下吧。”佟伯达看着正在指挥大家打扫的佟湘玉,“那丫头选择你,是冒了风险的。别让她失望。”
白展堂郑重接过:“我一定不会辜负湘玉。”
送走佟伯达,众人围过来。
“老白,老爷子给你啥好东西了?”郭芙蓉好奇地问。
白展堂打开盒子,璀璨的夜明珠让所有人睁大眼睛。
“哇!”李大嘴惊呼,“这得值多少钱啊!”
佟湘玉也惊呆了:“爹竟然把这个留下了...”
白展堂合上盒子,递给佟湘玉:“掌柜的,你收着吧。”
佟湘玉却摇头:“不,这是爹给你的。”
她眼珠一转,露出熟悉的狡黠笑容,“不过嘛...现在客栈正需要资金扩建,这珠子...”
白展堂会意:“就当投资客栈了!”
吕秀才赶紧记账:“夜明珠一颗,估值...这个该记多少两啊?”
莫小贝伸手想摸,被郭芙蓉拦住:“小心点,这东西可金贵呢!”
正热闹着,燕小六冲了进来:“不好啦!不好啦!”
“又怎么啦?”佟湘玉头疼地问。
“那伙黑风寨余孽,从牢里逃出来啦!”燕小六上气不接下气,“他们说...说要来报仇,还要抢回夜明珠!”
众人面面相觑。
白展堂叹口气:“得,安生日子又到头了。”
佟湘玉却挺直腰板:“怕什么!咱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她环视众人,“展堂,你负责安保;芙蓉,加强巡逻;大嘴,准备足够的干粮;秀才,去衙门报备;小贝...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读书!”
“知道啦!”众人齐声应道。
白展堂看着佟湘玉指挥若定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这才是他认识的佟湘玉,精打细算又坚韧不拔,永远能在危机中找到出路。
“还笑!”佟湘玉瞪他,“快去干活!客栈要是少了一砖一瓦,我扣你工钱!”
“遵命,掌柜的!”白展堂行了个礼,闪身出门。
阳光洒进同福客栈,新的一天,新的麻烦,但这也正是生活的滋味。
在这个小小的江湖里,他们将继续书写属于自己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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