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同福客栈笼罩在一层薄雾里,跑堂的白展堂正拿着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桌子。
佟湘玉从楼梯上走下来,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古籍。
“展堂,你看我在仓库里翻出啥来了。”
白展堂凑过去一看,封面上写着《山海经补遗》。
“掌柜的,这书有啥稀奇的?”
“你不晓得,这是我太爷爷那辈传下来的,里头记载的东西跟普通《山海经》不一样。”
佟湘玉翻开书页,指着一行小字。
“看这儿写着,‘大荒东有木,名唤回音,其叶如镜,可映人心’。”
白展堂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不就是棵会照镜子的树嘛,有啥了不起的。”
“你懂啥,这书里记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物事,说不准哪天就能派上用场。”
正说着,郭芙蓉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拎着个菜篮子。
“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吕秀才从账本里抬起头来。
“何事惊慌?”
“西街的张屠户家那只老母猪,昨儿晚上下了一窝崽,你们猜怎么着?”
李大嘴从厨房探出头来。
“咋啦?猪崽长了两个头?”
“不是!那群猪崽会排队走路!整整齐齐的,跟行军似的!”
佟湘玉和白展堂不约而同地看向那本《山海经补遗》。
“书上说,‘有兽如彘,行如列兵,见则邑有异事’。”
佟湘玉喃喃道。
“不会这么巧吧?”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莫小贝举着个糖人跑进来,身后跟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孩。
“嫂子嫂子!你看我的糖人会说话!”
只见那糖人在莫小贝手里一颤一颤的,发出细小的声音。
“好甜啊,好甜啊。”
佟湘玉倒吸一口冷气。
“快,快把那糖人扔了!”
莫小贝不情愿地撅起嘴。
“为啥呀?多好玩啊!”
白展堂一个箭步上前,夺过糖人扔出窗外。
只听窗外传来一声尖叫。
“哪个天杀的把糖人扔我头上了!”
是邢捕头的声音。
众人赶紧迎出去,只见邢捕头顶着个糖人,气急败坏地站在门口。
“对不住啊邢捕头,这是个意外。”
白展堂连忙赔笑。
邢捕头把糖人从头上扯下来,正要发火,忽然愣住了。
“这糖人...怎么在动?”
那糖人在他手里扭来扭去,还在不停地念叨。
“好甜啊,好甜啊。”
邢捕头吓得一把扔掉糖人。
“妖、妖怪啊!”
佟湘玉捡起《山海经补遗》,快速翻动着。
“在这儿!‘有饴成精,喋喋不休,甜而不化,见则大荒’。”
邢捕头惊魂未定。
“什么大荒不大荒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吕秀才推了推眼镜。
“依小生之见,怕是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在作祟。”
话音刚落,街角传来更大的骚动。
只见一群老鼠排着队,抬着一顶小花轿,吹吹打打地走过街头。
花轿里坐着一只体型硕大的老鼠,头上还盖着一小块红布。
邢捕头目瞪口呆。
“老、老鼠娶亲?”
佟湘玉面色凝重地合上书。
“看来书上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
邢捕头急得直跳脚。
“《山海经补遗》记载,当回音木现世之时,天地秩序将乱,万物皆可成精。”
白展堂挠挠头。
“掌柜的,你说的回音木是啥来着?”
“其叶如镜,可映人心。”
邢捕头突然想起什么。
“等等!前几天我巡逻的时候,在城外山上看见一棵树,叶子亮闪闪的,跟镜子似的。”
众人齐声问道。
“在哪儿?”
“就在西边的山头上,那树可怪了,风一吹过来,还能听见说话声呢。”
佟湘玉一拍大腿。
“就是它!回音木!”
莫小贝好奇地凑过来。
“嫂子,这树很厉害吗?”
“何止厉害!书上说这回音木能照见人心,把人心底的想法映射到现实中来。”
吕秀才恍然大悟。
“难怪今日镇上怪事频发!定是这回音木作祟!”
李大嘴从厨房跑出来,手里拿着一把菜刀。
“掌柜的!不好了!咱厨房的擀面杖成精了!正在那儿自个儿擀面呢!”
众人涌入厨房,果然看见一根擀面杖在空中飞舞,正卖力地擀着一块面团。
旁边还飘着几根葱,自顾自地切着葱花。
邢捕头两腿发软。
“这可如何是好?”
佟湘玉当机立断。
“必须去找那棵回音木!”
白展堂连忙摆手。
“掌柜的,太危险了!让我去吧!”
“不行,这书只有我能看懂,我得亲自去。”
最后决定由白展堂、吕秀才和郭芙蓉陪同佟湘玉上山,李大嘴和莫小贝留守客栈。
邢捕头自告奋勇去衙门搬救兵。
四人收拾行装,即刻出发。
西边的山路崎岖难行。
越往深处走,周围的景象越是古怪。
树木的枝条无风自动,像是在交头接耳。
草丛里传来窃窃私语声,却不见人影。
郭芙蓉握紧手中的剑。
“这地方邪门得很。”
吕秀才擦着汗。
“小生以为,这回音木既能映射人心,此处的异象恐怕皆源自吾等心中所思。”
白展堂一惊。
“你的意思是,这些怪事都是咱们自己想出来的?”
“正是。”
佟湘玉点头。
“秀才说得对,大家尽量放空心思,什么都别想。”
可是越这么说,众人越是控制不住思绪。
白展堂想起早上没吃完的烧饼,前方突然出现一个飘在空中的烧饼,香气扑鼻。
郭芙蓉想到吕秀才前日送她的簪子,路边立刻开出一丛发簪形状的鲜花。
吕秀才想到还没算完的账本,树梢上突然挂满写满数字的纸页。
佟湘玉急得直跺脚。
“都叫你们别胡思乱想了!”
好不容易来到山顶,果然看见一棵奇特的树。
树不高,但枝叶繁茂,每片叶子都光滑如镜,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风吹过时,树叶发出细微的人语声,仔细听来,竟是各地方言都有。
佟湘玉掏出《山海经补遗》,翻到相关页面。
“书上说,若要破除回音木的法力,需以诚心相对,直面本心。”
白展堂不解。
“什么意思?”
“就是说,咱们得在树前坦诚相对,把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郭芙蓉皱眉。
“这也太尴尬了吧?”
话音刚落,四周突然升起浓雾。
雾中浮现出无数人影,仔细一看,竟是他们各自的影像。
白展堂的影像正在偷摸别人的钱袋。
郭芙蓉的影像在对吕秀才发脾气。
吕秀才的影像在偷偷写情诗。
佟湘玉的影像在数钱算账。
众人面面相觑,尴尬不已。
回音木的叶子哗哗作响,发出阵阵笑声。
“看吧,这就是你们真实的样子。”
一个声音从树中传来。
佟湘玉鼓起勇气上前一步。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些小毛病怎么了?”
树叶的响声更大了。
“小毛病?自私、贪婪、虚伪,这些都是小毛病?”
白展堂挺起胸膛。
“我是爱占小便宜,但我从不害人!”
郭芙蓉接着说道。
“我脾气是不好,但我对朋友真心实意!”
吕秀才推推眼镜。
“小生虽手无缚鸡之力,却愿为朋友两肋插刀。”
佟湘玉最后说道。
“我爱财不假,但取之有道。”
回音木沉默片刻,树叶的响声渐渐变小。
“数百年来,来此之人无不掩饰本心,像你们这般坦诚的,倒是头一回见。”
浓雾渐渐散去,那些人影也消失了。
但树木依然挺立,没有丝毫变化。
白展堂问道。
“这树怎么还在?”
回音木答道。
“我本就生于天地间,为何不能在此?”
佟湘玉翻看书本。
“可是书上说...”
“书上说的就全是对的吗?”
回音木打断她。
“那本书的作者,当年也不过是个路过的旅人,凭一时所见写下这些文字罢了。”
吕秀才恍然大悟。
“小生明白了!书中记载未必是真相,或许只是管中窥豹。”
回音木的叶子轻轻摇曳。
“正是。我能映照人心不假,但何时说过会扰乱天地秩序?”
郭芙蓉不解。
“那镇上的怪事是怎么回事?”
“那是你们自己心中所想,与我何干?”
四人一时语塞。
仔细想来,那些怪事确实都与他们当时的念头有关。
佟湘玉想起早上看到张屠户家的猪时,正好在想军营里操练的士兵。
莫小贝的糖人,是她前日里说要找个会说话的玩具。
老鼠娶亲,是李大嘴前晚讲的故事里的情节。
就连厨房里成精的擀面杖,也是李大嘴常念叨的“要是厨具能自己干活就好了”。
佟湘玉羞愧地合上书。
“看来是我们错怪你了。”
回音木的叶子发出柔和的光。
“世人总爱把不理解的事物称作妖异,却不知真正的怪异,往往藏在人心深处。”
白展堂忽然想到什么。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们,怎么让镇子恢复正常?”
“何必恢复?那些现象本就无害,过几个时辰自会消散。”
“倒是你们,与其担心镇上那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不如多关心身边的人。”
树叶转向吕秀才和郭芙蓉。
“比如这对有情人,一个不敢表白,一个装作不知,何苦来哉?”
又转向白展堂。
“还有这个轻功高手,整日隐瞒身份,殊不知身边的人早就心知肚明。”
最后对着佟湘玉。
“至于这位掌柜的,终日为客栈操劳,可曾真正问过自己,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四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回音木继续说道。
“我之所以被称作回音木,不是因为能映照人心,而是能让人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
树叶再次哗哗作响,这次发出的不再是别人的声音,而是他们各自内心的回响。
吕秀才听见自己心底对郭芙蓉的深情。
郭芙蓉听见自己对吕秀才的在意。
白展堂听见对安定生活的渴望。
佟湘玉听见内心深处对自由的向往。
许久,佟湘玉轻声问道。
“我们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你们心中早有答案,何须问我?”
回音木的光芒渐渐暗淡。
“去吧,做真实的自己,比什么都强。”
下山的路似乎好走了许多。
四人各怀心事,沉默不语。
快到镇口时,邢捕头急匆匆跑来。
“你们可算回来了!镇上更乱了!”
“又出什么事了?”
“李大嘴的锅铲成精了,正在街上追着人炒菜呢!”
白展堂噗嗤一笑。
“这有啥,总比杀人放火强。”
邢捕头一愣。
“你们不是去找解决办法了吗?怎么还乐上了?”
佟湘玉微笑道。
“邢捕头,有些事看着吓人,其实没啥大不了的。”
回到同福客栈,果然看见一把锅铲在空中飞舞,正追着莫小贝要给她炒糖豆。
莫小贝边跑边笑,玩得不亦乐乎。
李大嘴站在门口,一脸无奈。
“掌柜的,这可咋整啊?”
“顺其自然吧。”
佟湘玉出人意料地说道。
她走到柜台后,拿出那本《山海经补遗》,随手扔进灶台。
“掌柜的!你这是干啥?”
白展堂惊呼。
“这本书误导了我们,留着也是祸害。”
火光映照下,佟湘玉的表情格外平静。
当晚,镇上的怪事果然如回音木所说,渐渐平息了。
猪崽不再排队走路,糖人不再说话,擀面杖也恢复了原样。
只有李大嘴的锅铲,偶尔还会自己翻两下锅,但大家都已见怪不怪。
打烊后,众人围坐在大堂里。
吕秀才突然站起来,走到郭芙蓉面前。
“芙蓉姑娘,我...我有话对你说。”
郭芙蓉罕见地红了脸。
“说什么说,大晚上的。”
“有些话再不说,恐怕这辈子都没勇气说了。”
白展堂和佟湘玉相视一笑,悄悄退到后院。
月光如水,洒在青石板上。
“展堂,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佟湘玉突然问道。
白展堂一愣。
“掌柜的,你这是啥意思?”
“就是问问。”
白展堂挠挠头。
“说实话,以前总想着跑,现在嘛...觉得这儿挺好的。”
“即使每天擦桌子扫地?”
“即使每天擦桌子扫地。”
佟湘玉望着月亮,若有所思。
“今天那棵树问我,这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是。”
白展堂惊讶地看着她。
佟湘玉微微一笑。
“虽然累,虽然烦,但有你们在身边,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第二天,一切如常。
白展堂依然在偷懒耍滑,郭芙蓉依然在欺负吕秀才,李大嘴依然在吹牛,莫小贝依然在捣蛋。
佟湘玉依然在精打细算,斤斤计较。
但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
吕秀才和郭芙蓉开始正式交往。
白展堂偶尔会和大家讲起他江湖上的见闻,不再刻意隐瞒。
佟湘玉则时不时地关店一天,带着大家出去游玩。
至于那棵回音木,再没人提起。
仿佛那天的经历,只是一场离奇的梦。
只有偶尔,当风穿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时,佟湘玉会想起那个声音。
“做真实的自己,比什么都强。”
这天傍晚,客栈打烊后,佟湘玉独自坐在屋顶上。
白展堂轻手轻脚地爬上来,坐在她身边。
“掌柜的,想啥呢?”
“展堂,你说那棵树现在在干什么?”
“树能干啥,不就是站着呗。”
佟湘玉笑了。
“也是。”
远处,西山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那棵回音木,想必依然挺立在山顶,叶子如镜,映照着过往的行人,映照着人世百态。
也映照着每个人内心最真实的声音。
“回去吧,掌柜的,天凉了。”
白展堂轻声说道。
佟湘玉点点头,最后望了一眼西山,转身下楼。
客栈里,灯火通明。
郭芙蓉和吕秀才在算账,莫小贝在写功课,李大嘴在收拾厨房。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但又有些不同。
或许是因为,这里的每个人,都更接近真实的自己了。
佟湘玉走到柜台后,拿出账本,却又放下。
“今天不算账了,大嘴,炒几个好菜,咱们喝两杯!”
众人齐声欢呼。
窗外,月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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