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把那两片打转的叶子捞出来，夹进玻璃相框里。月光透过相框，叶子的纹路在墙上投出细碎的影，像谁在轻轻踮脚跳舞。她忽然想起三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夏夜，她在老家的油灯下缝布袋，儿子趴在桌边看，说要把茶叶缝进布袋，让远方的爹闻见叶舞的香。
楼下的向日葵开了，花盘朝着月亮转。阿婆搬了竹椅坐在阳台，布袋就挂在旁边的竹竿上，里面的薄荷和茶芽轻轻撞，发出簌簌的响。风从纱窗钻进来，带着点花盘的清苦，混着布袋里的甜，像支没有谱的调子——茶会凉，舞不停；人会远，天不走。
小杨送夜菜来时，见阿婆在给花盆浇水，塑料壶上贴着朵朵画的太阳。“阿婆，小丫头又寄东西了？”他把一捆嫩豇豆放在地上，“俺娘说山里的豇豆爬满架了，让我给您留着，等小丫头来城里，就着您的茶叶蛋吃。”阿婆往他兜里塞了块茶味糖：“回你娘的话，就说她的豇豆鲜，我腌了些，让小丫头配粥喝，比糖果还润。”
姑娘带着罐柠檬茶来串门，冰块在罐里叮咚响。“阿婆，这茶里放了您晒的柠檬皮，酸中带甜。”她指着相框里的叶子笑，“您看这两片叶，多像在说悄悄话，一个讲城里的月光，一个说山里的星子。”阿婆往布袋里装了把豇豆：“让小丫头知道，城里的夏天也有绿藤爬。”
大暑那天，阿婆收到儿子寄来的包裹，里面是朵朵做的布风铃，用茶梗串着野草莓干，风一吹叮当作响。“妈，朵朵说这是‘叶舞铃’，响起来就像茶叶在跳舞。”儿子在电话里笑，“她还把茶芽缝在了铃铛里，说这样风里就有茶的香。”阿婆把风铃挂在布袋旁，风吹过时，铃铛响，布袋晃，像有人在唱：茶凉了有回味，人远了有牵挂。
视频里，朵朵举着个小竹篮：“太奶奶，我采了野菊花！”小丫头的辫梢沾着花瓣，背后的茶园在暮色里泛着墨绿，“奶奶说要晒干了寄给您，泡茶时放几朵，叶子就跳得更欢。”阿婆指着相框里的叶子：“太奶奶的叶子也在等，等你的菊花来，就跳三个人的舞。”
立秋那天，小区的野草莓藤结了最后一批果，红得像夕阳的碎片。阿婆摘了些熬成酱，三楼的娃娃蹲在旁边看，伸手要搅酱勺。“等酱好了，让你娘寄给朵朵。”阿婆给他块山楂片，“就说是你帮着烧的火，让她多分你半罐。”娃娃举着山楂片笑，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像极了视频里的朵朵。
处暑那天，阿婆往布袋里装了把新收的芝麻。去年在花坛边种的芝麻熟了，穗子沉甸甸的，她搓出麦粒，想着寄给朵朵，让她看看城里的芝麻和山里的有啥不一样。风从纱窗钻进来，吹得芝麻在袋里沙沙响，像朵朵在数：“一粒芝麻一颗甜，装满布袋甜一年。”
白露那天，百家宴上的菜带着秋的醇。阿婆的芝麻汤圆甜得黏筷子，小杨的茶香鸭香满楼道，姑娘的柠檬茶被喝得精光。大家围着桌子说笑着，有人说阿婆的汤圆里裹着岁月的甜，有人说小杨的鸭带着山里的烟火气，阿婆忽然觉得，这满桌的味道，都是叶舞的余韵——茶凉了，香还在；人散了，甜不走。
夜里，阿婆把两个布袋收进柜子，垫在新晒的棉絮下。城里的布袋装着三季的甜，山里的布袋盛着满岁的暖。她知道，等秋风染黄了大别山的茶棵，这两个布袋还会被挂回阳台，风铃还会响，叶子还会舞，把每个清晨的粥香、每个黄昏的茶暖，都缝进岁月里，酿成比蜜糖还稠的甜。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布袋的轻响，像在说：茶会凉，舞不停；人会远，天不走。阿婆望着相框里的叶子，忽然明白，有些牵挂真的会长翅膀，顺着叶舞的调子飞，飞过长江的浪，越过大别山的岗，落在彼此的岁月里，长出永不凋谢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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