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屋外的天色还未彻底放亮，东方仅有一线鱼肚白挣扎着透出，大部分天空仍被沉重的青灰色云层笼罩。
半个时辰一到，四人便无声地鱼贯而出，疾行符的微光在浓浊的晨雾中拖曳出四道转瞬即逝的流影，迅速没入这片愈发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
经历了刚才的事情之后，除了江真依旧不动声色，其余三人眉宇间都残留着一丝未能全然抚平的惊悸。
就连素来跳脱的王黄，此刻也紧紧闭着嘴，一双眼睛不安地四下逡巡。
离开荒村不过十里，地势陡然下沉。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气味，极致的腐臭混合着某种刺鼻的腥甜，如同无形的巨墙轰然撞来！
“呕——！”
苏兰瞬间弯下腰，呕吐不止，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王黄与刘宝田亦是脸色剧变，慌忙掩住口鼻，周身法力光华微闪，竭力抵抗这污秽的侵袭。
江真眉头紧锁，体内浮屠破妄心诀自然流转，将那令人作呕的气息稍稍隔绝在外。
苏兰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好奇，踉跄着向前挪了几步。
下一刻，她瞳孔骤然收缩，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那低洼之地，竟是一个巨大到超乎想象的尸坑！
坑内，尸体层层堆叠，经年累月，皮肉早已消融殆尽，只余下无数深褐、暗黑色的骨骸相互倾轧、支离破碎地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
岁月的侵蚀与风雨的剥蚀，使得这些骸骨表面布满裂痕与孔洞，宛如一片由死亡凝固而成的、崎岖而惨白的石林。
破碎的衣物碎片与枯发混杂在骨枝之间，随风微微颤动。
坑底积蓄着深色的、粘稠的浊液，反射着惨淡的天光。
更令人心悸的是，尸坑上空弥漫着一层肉眼可见的、泛着诡异淡绿光泽的氤氲雾气，那股要命的腥甜气息，正是源于此物！
“是尸瘴！”
刘宝田的声音沙哑异常，压抑的怒火与惊惧喷薄欲出，“苏师妹，看看你带我们来的‘好’地方！如此规模的尸坑，方生出这等剧毒尸瘴！莫说吸入，便是沾染少许，法力滞涩都是轻的，以我等修为，根本无力抵抗！”
他猛地挥袖，一股凌厉劲风扫开试图飘近的几缕惨绿雾丝，目光如冷电般射向苏兰。
“这恐怕还只是个开始！你当真还要继续往前？”
苏兰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不敢再看那人间地狱般的景象，紧咬的下唇几乎渗出血丝，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深深掐入掌心。
她倔强地抬起头，声音虽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刘师兄，不过是一个尸坑而已，有什么可怕的，还有，莫要再劝了，我意已决。”
“你……”
“好！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刘宝田闻言怒极反笑，随后一甩衣袖，转身率先离开了原地。
其余三人也再无半点迟疑，将疾行符催鼓到极致，头也不回地远离了那片孕育着死亡与剧毒的绝地。
接下来的路途，气氛压抑得如同实质。他们更加谨慎，但战争留下的残酷烙印已如附骨之蛆，无处不在。
起初，官道旁还只是零星散落着几具倒伏的尸骨，衣衫早已风化破烂，骨架松散，辨不清是逃难的流民还是溃散的兵卒。
越往南行，遗骸便愈发密集，景象也愈发凄惨。
许多骸骨姿态扭曲，保持着临死前的挣扎，森白的骨头上往往带着利器劈砍或箭簇撞击留下的深痕。
“呕……”
看到前方那几具被野狗或乌鸦拖拽得七零八落、与破布烂衫纠缠在一起的骸骨，苏兰终究还是没忍住，捂住嘴再次干呕起来，脸色愈发苍白。
王黄眉头拧成了疙瘩，低声咒骂：“妈的，这仗打的……真是造孽。”
刘宝田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冰冷的目光掠过苏兰，语带讥诮：“苏师妹，现在你可看清楚了？这还只是南部边缘，死气就已浓重至此，怨念凝结不散，滋生强大厉祟是迟早的事！那等存在，绝非我们几人能够抵挡！若早知是这般光景……”
他未尽的话语里，充满了抱怨与毫不掩饰的警告。
苏兰默然不语，不知是装作听不懂，还是已疲于辩解。
她只是用看似平静的目光扫过那些惨状，唯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她见过生死，但如此大规模、如此绝望的景象，依旧让她心头发沉，如坠铅块，同时也开始有点怀疑起来，自己此行的决断是对，还是错的。
可她几乎为此付出了所有，一旦前功尽弃……
“呵呵，三位真是好胆量……”
刘宝田这话不仅是说给苏兰，也是说给王黄和江真听。
王黄在此地尚觉有利可图，盘算着将这些见闻带回宗门贩卖消息，而江真，从始至终都如一块沉默的顽石，仿佛早已对这一切麻木。
前行不久，官道痕迹彻底消失，他们被迫踏入荒原。
眼前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昔日灌溉万顷良田的水渠早已干涸见底，龟裂的河床上偶尔可见陷落其中的残缺骸骨。
沃野化作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污浊泥沼，浑浊发黑的水洼间，散落着大量被泥浆半掩的枯骨，在泥泞中露出惨白的片段。
“万亩良田成荒冢……”
苏兰望着这片死亡之地，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这里……原来应该很富庶吧？”
“富庶？”
王黄嗤笑一声，带着事不关己的麻木嘲讽，“战火一起，皆是蝼蚁。你看那边——”
他指向远处一片山坡。
众人望去，只见山坡上密密麻麻布满了低矮的土包，许多甚至只是草草堆起的石块，历经风雨，早已塌陷大半，露出其下凌乱堆积的白骨。
一些破烂的招魂幡早已褪色成灰白，在风中无力地飘摇。
“千村薤露满荒丘……怕是都说轻了。”
刘宝田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这还只是边缘地带。真不知那前线……又是何等景象。”
江真忽然抬手，指向泥沼边缘一处微微拱动的淤泥：“那是……活尸？”
话音未落，一具挂着些许残破布条和干瘪皮肉的骷髅猛地从淤泥中坐起，空洞的眼窝里闪烁着幽绿的光芒，发出“咔哒”的骨骼摩擦声，挣扎着想要爬出，却很快被周围粘稠的淤泥重新拖拽下去，只剩下徒劳的抓挠。
“没错，不过是骸骨被死气本能驱使的行尸，不足为惧。”
刘宝田语气稍缓，但眉头依旧紧锁。
“但这足以印证，此地死气浓度，经常年累月积聚，已能轻易让枯骨异化，几位既然还想往前，那咱们就尽快离开吧！”
四人不再多言，全力催动疾行符，只想尽快穿越这片区域。
晌午时分，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座镇子的轮廓。
远远望去，其围墙尚算完整，似乎比一路所见的残破村落要好了不少。
刘宝田停下脚步，面色凝重地提议：“去镇上稍作休整。方才靠近尸瘴，身上携带的饮水恐已沾染秽气，不能再饮，需寻找干净水源补充。”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兰身上，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也希望这镇子，别再给我们什么意外的‘惊喜’了。”
众人对此并无异议，调整方向，朝着那寂静的镇子行去。
然而，越靠近镇子，一股不祥的预感便如同阴冷的毒蛇，悄然缠上心头。
镇门洞开，内里死寂无声，连惯常的风声都显得格外滞涩。
空气中弥漫的，除了那早已习惯的尘土与朽坏气息，更添了一丝若有若无、却更加令人不安的……新鲜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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