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怀宁,我继续往南。地图上看,最近的一站是望江县。这个县城位于安徽省最南端,靠着长江,与湖北、江西相望,是名副其实的江边小城。我到的那天是阴天,云层很低,空气里带着江水独有的湿冷气息,仿佛人还未走进县城,身上的衣服就已经被湿意覆盖。
进城的路不宽,两旁稻田已经收割完,只剩浅黄的稻茬成片铺在土地上,像大地上细密的短发。道路旁偶尔能看见一棵槐树或柚子树,树叶被秋末的风吹得格外干脆。路过的农户院墙上仍能看到去年涂刷的标语,但颜色已经被风雨磨淡,显得有些旧,却不破败。
望江县城并不大,没有高楼林立,也没有商圈密集。车子刚进城区,就能看见对江渡口的招牌,似乎整座城区都围绕着长江而生,江水成了这里生活的底色。
我住在江边的一家小旅社,三层楼,外墙褪色,房间里没有精致的陈设,却打扫得干净。老板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说话慢、声音不高,一听就知道是靠近水边的人——那种像是被潮湿空气浸润过的嗓音,带着长久的沉静。
“想看江的话,傍晚去,一天里那会儿最好。”他把钥匙交给我时补了一句,“我们这儿的人啊,从小听江声长大,江水比亲戚可靠。”
我笑了笑,没说话,却记下了。
——
下午我沿着江边步行。望江靠岸的一段江域并不宽阔,江风带着潮湿的味道扑在脸上,有点凉,但不刺骨。江边的堤坝上设有防洪纪念碑,碑身上刻着历次洪水的年份与记录数字,让每一位经过的人都能清楚看到这座城被江水考验过的痕迹。
堤坝下有几位渔民在修补渔网,他们的衣裤上都沾着河泥的颜色,指缝间有洗不掉的粗糙。他们互相说话不多,偶尔抬头望望水面,似乎比起人与人之间,他们更懂得如何与水沟通。
一个戴草帽的老人注意到我,问我是不是外地来写字的。我点头,他笑了笑,像是并不惊讶,然后缓缓说了一句:“水边的人啊,脾气都慢,日子都久,不争不抢,活得长。”
我问他这么多年有没有离开过望江,他抬头望了望江面,回答道:“走过,但没住过。风和水味道不一样,身上的汗不认。”
那句话很朴实,却有种根扎进土里的力量。
——
傍晚时分,江边渐渐聚起人。有人散步,有人打太极,有孩子在玩滑板车,还有三三两两的年轻人靠着栏杆小声聊天。江面被暮色染成深灰色,偶尔能看见远处船舶经过,留下一条缓慢拉长的水痕。
一位大约七十岁左右的老太太牵着小孙子在我身旁停下,小孩指着江面问:“奶奶,这水会不会跑到我们家呀?”
老太太笑着说:“以前跑进来过,但现在不会了。我们做了堤坝,有人守着,有人记着。”
她说这话不像是在给孩子解释,更像是在告诉身边每一个人,历史教训被刻进了他们的生活里。
这座县城并不显山露水,却能明显从细节里看到一种耐性——不急,不躁,不刻意展示自己,却稳稳地活着。
——
第二天,我去了江边的回族老街。那里道路狭窄、房屋密集、店铺小而旧,却有烟火气。街上卖牛肉、羊肉的小铺一家挨着一家,早上我在一家老汤馆点了碗牛肉粉丝汤。
汤看起来清,却鲜得很,撒上葱花和胡椒末后,热腾腾地端上来。第一口下去,我就明白了为什么有人会愿意在这里一辈子不开火——这碗汤,就能让人心服口服。
汤馆老板娘四十多岁,爱说话,听我说是外地人,立刻问我觉得望江怎么样。我说:“安静、踏实。”
她点头,很满意似的:“我们这里不大,但人不浮躁。你看沿江那边,年轻人也开始回来养虾养鱼,只要肯干,就不怕没活路。”
我忽然意识到,这座县城虽然不繁华,却并不缺希望。
——
下午我去了县城南边的雷池古迹旧址。望江旧称雷池,历史典故里“不可越雷池一步”便源自于此。如今原址只剩象征性的标识与一片平整的草地,真正的痕迹已经被时间淹埋。
但站在那里,依旧能明白一句话:边界从来不是用来吓人的,而是用来提醒的。
——
离开的前一晚,旅社老板坐在门口抽烟,他招手让我坐下。我陪他坐了几分钟,他忽然问:
“看过这么多地方,你觉得望江有什么特别?”
我想了一会儿,然后说:“这里的人,像江一样,不夸张,但有韧劲。慢,却能撑住。”
他点点头,缓缓说:“对。我们不是大城市,不拼亮,但我们守得住自己。”
夜色深下去,江面的灯光像碎金一样闪着光。这座县城依旧安静、湿润、缓慢,却真实得像能放进口袋里带着走。
第二天清晨,我背起包,继续往南。望江逐渐消失在身后,我没回头,因为我知道,这里不是迷人到让人沉溺的地方,却是那种会在未来某个寂静时刻突然浮现心头的地方。
像一句听起来普通,却能让人一生记住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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