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仙凡杂处聚云镇
夜寒露重，冼丕臼蜷缩在聚云镇牌坊外一处背风的土坳里，冷得牙齿都在打颤。镇口的灯火和隐约传来的喧闹，像另一个世界般遥远。镇丁鄙夷的眼神和呵斥声仍在耳边回响，比这深秋的夜风更刺骨。
怀里的辟谷丹能抵饥饿，却驱不散这彻骨的寒意，更暖不了被一次次推拒的冰凉的心。
难道就要冻死、饿死在这镇外？像条无人问津的野狗？
他不甘心。
凌虚子强行塞给他的《无名诀》在体内自行缓缓运转，那微弱的暖流成了此刻唯一的热源，也提醒着他，他已并非完全的凡俗。可这点修为，在这陌生之地，毫无用处。
就在他几乎要被冻僵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警惕地缩紧身体，努力降低存在感。
来的不是镇丁，而是一个穿着厚实棉袍、身材微胖、面容带着几分愁苦和焦急的中年男人。男人手里提着个灯笼，嘴里念念叨叨：“这可如何是好……明天就要交货，这张师傅偏偏在这节骨眼上病倒了……临时让我上哪儿去找个懂行的生手顶替……”
他从牌坊下走出来，显然是要去镇外办什么事，灯笼的光晕扫过土坳，恰好照见了蜷缩在里面的冼丕臼。
“嗬！”男人被吓了一跳，后退半步，举起灯笼仔细照看，“谁在那儿？……是个小叫花子？”
冼丕臼抬起头，脏污结痂的脸上，一双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亮，带着野鹿般的惊惶和警惕。
男人皱了皱眉，并非厌恶，而是一种纯粹的困扰。他打量了一下少年单薄破烂的衣衫和冻得发青的嘴唇，叹了口气：“这大冷天的，窝在这儿不是等死吗？镇里讨饭也比这儿强啊。”
冼丕臼沉默不语，只是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
男人似乎急着办事，摇摇头准备离开，但走了两步，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停住脚步，转回身，目光再次落在冼丕臼身上，上下逡巡，尤其是那双虽然脏却看得出骨节分明、并非完全无力的手。
“喂，小子，”男人试探着问，“看你年纪不大，手脚齐全。是从山里逃难出来的？想找活儿干混口饭吃吗？”
冼丕臼愣了一下，黯淡的眼底骤然闪过一丝微光。他用力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地挤出两个字：“……想。”
男人一拍大腿，像是解决了什么大难题：“算你运气好！我是镇里‘百草斋’的掌柜，姓周。铺子里缺个捣药切根、照看炉火的临时小工，管吃管住，没工钱，干不干？活不重，就是得仔细，不能偷懒！”
管吃管住！
这四个字对此刻的冼丕臼而言，不啻于仙音。他几乎是立刻就要点头。
周掌柜却又补充道：“不过你得干净点，我那是药材铺，不能脏兮兮的。还有，得守规矩，手脚要干净……”他话说一半，看着冼丕臼那实在无法称之为“干净”的模样，又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先跟我来，到铺子后头井边冲洗一下，我找件旧衣服给你换上。”
这突如其来的善意，微小而务实，却让冼丕臼几乎有些无措。他挣扎着站起来，因为冻得太久，身体有些僵硬。
周掌柜看他动作踉跄，伸手虚扶了一下，触手冰凉，又是一叹：“造孽哦……跟我来吧。机灵点，别让镇丁瞧见了啰嗦。”
说着，他领着冼丕臼，绕开了牌坊正门，从侧面一条昏暗的小巷悄悄进入了聚云镇。
一踏入镇中，仿佛瞬间从寂寥的荒野踏入了喧嚣的尘世。
尽管已是夜晚，街道两旁依然店铺林立，灯火通明。酒旗招展，饭馆里飘出诱人的肉香和酒气，杂货铺、铁匠铺、布庄都还未打烊，伙计在门口吆喝着。行人摩肩接踵，除了普通的镇民，竟还有不少装扮奇特的人：
有身负刀剑、目光锐利的劲装汉子；有穿着宽大道袍、仙风道骨（或许只是故作姿态）的老人；有身上带着淡淡妖气、眼神狡黠的货郎；甚至偶尔能看到一两个穿着统一服饰、神情倨傲的年轻人，腰牌上刻着“某某宗门”的字样，周围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他们，目光敬畏。
仙凡杂处！
这就是聚云镇。一个依托附近山脉资源（药材、矿产、低阶妖兽材料）而兴盛起来的、修士与凡人混居的边境小镇。
周掌柜的百草斋在镇子西头，门面不大，后面连着一个小院子和几间厢房。铺子里弥漫着浓郁复杂的草药气味，柜台上、墙壁药柜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药材，有些冼丕臼在山里见过，更多的则闻所未闻。
周掌柜果然守信，让伙计打来井水，又找了一套半旧的粗布短打给冼丕臼，让他去后院仔细清洗换上衣衫。
冰冷刺骨的井水冲刷掉身上的污垢和血痂，露出少年原本清秀却过于苍白的脸庞和瘦骨嶙峋的身体。换上新衣（虽然依旧宽大不合身），他感觉仿佛褪去了一层沉重的、代表过去的外壳。
周掌柜看着他洗干净后的样子，点了点头：“嗯，模样还算周正。以后就在后院帮忙，白天捣药、分拣、照看后院晾晒的药材，晚上就睡在柴房隔壁那小屋里。记住，前铺没事别去，尤其是有贵客（他朝那些偶尔走过的修士方向努了努嘴）的时候，免得冲撞了。”
他递给冼丕臼两个冷硬的杂粮馒头和一碗稀粥：“吃了早点歇着，明天一早就要干活。”
捧着温热（相比冷水）的粥碗和实实在在的馒头，坐在勉强可遮风避雨的小屋里，冼丕臼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他从死亡的边缘爬了出来，逃离了山村，如今竟在这陌生的、光怪陆离的小镇里，找到了一个暂时的落脚点。
这里的人似乎没那么在意“灾星”的说法，或者说，这里奇奇怪怪的人和事太多，他一个不起眼的小学徒，根本引不起多少注意。
这让他感到一丝久违的、微弱的安心。
他慢慢吃着馒头，感受着食物带来的暖意，目光落在窗外。
镇子的夜空，似乎都比山里看到的要复杂得多，偶尔还有奇异的光华一闪而过，不知是法器还是法术。
仙凡杂处的聚云镇，会是他命运中一个短暂的避风港，还是另一段波澜诡谲历程的起点？
他不知道。
只能握紧手里的馒头，小心翼翼地，咀嚼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冰冷的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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