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空气凝固在李世民那句“水性杨花”的斥责里，逸一强压着翻腾的怒意，目光扫过腕表——指针已逼近开工时刻。她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将涌到喉头的驳斥咽了回去。那双看向李世民的眼睛却冷得像淬了冰：“好了！时辰到了，都去干活！午休时自有分说！”
她利落地转向马皇后，语气和缓了些：“皇后娘娘，景区的女员工就劳您费心调度了。郑和，你先带娘娘熟悉各处。” 目光触及角落那抹依旧跪伏在地、抖若秋叶的翠色身影，逸一心头微刺，“杨玉环，去风月楼。高力士、上官婉儿，你们引路，她擅歌舞，楼里正缺台柱子。” 最后，她朝那八位肃立如松、甲胄森然的军人一挥手，“你们几个，跟我去沙场！”
逸一转身大步流星，军靴踏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利落的回响。身后，隐约传来魏征刻意压低却字字清晰的劝谏声：“陛下！逸总执掌此间门户，纵为女流，亦不可轻慢啊！若因此断了往来，我大唐军需何以为继？陛下乃九五之尊，何须与一女子争一时意气……”
那“女流”、“女子”的称谓，像细密的针，扎得逸一后颈发僵。她脚步未停，唇角却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好一个“女流”！好一个“不必计较”！千百年的沉疴痼疾，今日非得剜一剜这腐肉不可！
沙场上黄沙漫卷，八位来自不同时空的百战精锐跨上自带的神骏战马。马蹄翻腾，卷起烟尘如龙。玄甲军铁壁森严，陌刀寒光裂云；戚家军鸳鸯战袍如火，长枪如林，阵法变幻如流水行云。刀枪交击的铿锵锐响、战马嘶鸣的雄浑之声、军阵冲撞的磅礴气势，在偌大的演武场上激荡回旋。逸一抱臂立于指挥高台，猎猎风鼓起她的衣袂，望着这跨越时空的钢铁洪流，胸中那股因性别偏见而生的郁气，才稍稍被这金戈铁马的阳刚之气冲淡些许。然而午休那场“课”的念头，却在心底愈发灼热清晰。
午时的钟声终于敲响。逸一第一个踏入会议室，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重重一划。没有寒暄，没有过渡，一幅幅触目惊心的黑白影像瞬间占据了整面光幕。
“今日，我们不学新东西，”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先看看，你们眼中这‘后世繁华’，是用什么浇灌出来的！”
光幕上，大清龙旗颓然坠落，圆明园的冲天烈焰吞噬了万园之园的瑰丽；八国联军狰狞的面孔在古老的城墙上投下阴影，刺刀挑起的婴儿在无声的影像里发出最凄厉的控诉；万人坑中累累白骨堆积如山，空洞的眼窝仿佛仍在凝视着苍穹……镜头残酷地推进，定格在那些被蹂躏得不成人形的同胞躯体上。
“1900年5月28日，”逸一的声音如同钝器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英、法、德、俄、美、日、意、奥，八国豺狼，用一年时间，把华夏撕扯成了半死不活的半殖民地！而这，”她的手指猛地指向光幕切换后那面血红的太阳旗，以及旗下更加惨绝人寰的屠杀场景，“这由你们大唐倭国演化而来的‘樱花国’，紧随其后，对我神州大地犯下了罄竹难书的血债！仅仅一地，八十万冤魂！八十万！你们可曾想过，八十万条性命堆起来，该是怎样一座尸山？！”
“倭奴！”李世民双目赤红，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震得杯盏乱跳，“朕尚未准其更名‘日本’，彼等贼子竟敢……竟敢……”他喉头哽咽，后面的话被翻涌的怒火与悲愤堵住，化作一声野兽般的低吼。这位戎马半生的天可汗，此刻眼中竟有水光闪动。
“对，倭奴！”逸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切齿的恨意，“他们偷师学艺，剽窃盛唐衣冠礼乐，转头便在国际上颠倒黑白，妄称那是他们的‘国粹’！屠刀上的血尚未干涸，他们便为那些魔鬼建起神社，奉若神明！此等行径，禽兽不如！”
会议室里死寂一片，只有沉重的呼吸和压抑的啜泣。杨玉环早已泪流满面，纤弱的肩膀不住颤抖。马皇后紧抿着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红痕。那些锦衣卫、玄甲军士，个个牙关紧咬，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滔天的怒火与刻骨的耻辱。
画面陡转。低沉悲壮的音乐响起，影像变得激昂：觉醒的学生走上街头振臂高呼；衣衫褴褛的战士在硝烟中前赴后继；简陋的实验室里，学者们熬红了双眼；戈壁滩上，巨大的蘑菇云震撼升腾……最终，画面定格在鳞次栉比、流光溢彩的现代都市，车水马龙，孩童欢笑，广场上的人们悠闲地跳着舞。
光暗了下去。长久的沉默如同实质，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那繁华背后的血色基石，太过沉重。
逸一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却比方才更加沉痛，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这繁华，是无数有名、无名的脊梁，用血肉一寸寸顶起来的！你们是帝王，是重臣，是人中龙凤。而后世，有更多的无名英雄！他们行走在黑暗里，姓名是秘密，功勋被深藏。为了万家灯火，为了这片土地不再重蹈覆辙，他们甘愿隐姓埋名，甚至……至死，家人都未必知晓他们真正的荣光！每年，都有成百上千这样的人，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她的目光锐利如电，缓缓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李世民身上，也扫过每一个男性听众的脸。
“今天上午，太宗陛下怒斥杨玉环是‘祸水’，责问她为何不自尽以全名节。我很生气。”她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字字千钧，敲打着古老的伦理铁幕，“我气的，不是陛下一人，是这千年枷锁！是这‘红颜祸水’的荒唐逻辑！是男人无能，却偏要将倾覆江山的罪责，推给一个无法掌控自身命运的女子去承担！”
“若杨玉环生在后世，”逸一指向光幕上那些英姿飒爽的女飞行员、实验室里专注的女科学家、国际舞台上光芒四射的女艺术家，“她的惊世才华，足以让她成为名动天下的艺术家！她的乐曲，或许能激荡民族之魂！她的舞姿，或许能倾倒世界！而不是被困在深宫，成为男人权柄与欲望的附庸！”
她的目光灼灼，逼视着李世民：“陛下！您口口声声‘贞洁重逾性命’，‘当引颈自裁’。那我问您，皇帝的命是命，王爷的命是命，杨玉环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她生来就该为李隆基的昏聩、为李隆基的贪色、为李隆基最终为保江山而赐下的白绫，去死吗？是谁将她从寿王妃变成杨贵妃？是谁将她捧上云端又亲手推入深渊？是她自己吗？！”
字字诛心！句句泣血！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李世民脸色铁青，嘴唇紧抿，放在膝上的手却微微颤抖。魏征、长孙无忌等大臣垂首默然。那些铁血的军士们，也陷入了深深的思索。杨玉环的啜泣声再也压抑不住，那哭声里饱含了千年的委屈、恐惧，以及此刻被理解的巨大冲击——原来，她不是天生就该承受这一切的罪人！
逸一指尖再动，光幕上风云再起：红军女战士在雪山草地里艰难跋涉，眼神坚毅；地下战线，女情报员巧笑倩兮间传递生死机密；商海弄潮，女企业家运筹帷幄；政坛之上，女性领导者挥斥方遒……一幕幕，皆是女子顶天立地的证明！
“我不求立刻扭转你们根深蒂固的看法，”逸一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坚定，“我只想告诉你们，也告诉在座的每一位女子：女子，并非天生柔弱！女子，并非只能依附！女子，亦可从军报国，亦可治国安邦，亦可建功立业！一位伟人曾言：‘妇女能顶半边天！’这片天，靠我们自己也能撑起来！我们有自己的思想，懂家国大义，甚至在某些时刻，我们能做的，超乎你们的想象！”
“今日，就到这里。诸位，好好想想吧。”
话音落下，逸一抓起桌上的手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留下身后一片翻江倒海的心灵战场。
门在她身后关上。会议室内，时间仿佛停滞。
马皇后挺直了背脊，那双惯于统御六宫的沉静眼眸里，此刻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惊心动魄的光芒。那光芒名为“可能”——原来宫墙之外，女子之身，竟可拥有如此广阔的天地，如此沉重的责任，如此耀眼的荣光！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一颗沉寂多年的种子，正在名为“觉醒”的惊雷下，悄然裂开坚壳。
杨玉环依旧伏在案上，肩膀耸动，泪水却已不再只是恐惧与委屈的宣泄。那泪水滚烫，冲刷着千年冷宫刻入骨髓的卑微，一种模糊却炽热的渴望，伴随着逸一铿锵的话语和光幕上那些飒爽的身影，在她死水般的心湖里投下了巨石，激荡起从未有过的涟漪——原来，她也可以不只是“杨采女”或“杨贵妃”，她也可以是……杨玉环自己？
而李世民，这位曾睥睨天下的雄主，此刻端坐如石雕。他眼前反复闪过的，是光幕上那染血的河山、堆积的白骨，是逸一那句振聋发聩的质问“她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更是那些与男子并肩甚至独当一面的巾帼身影。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心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帝王的自尊与认知。魏征的劝谏言犹在耳，此刻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沉默地注视着逸一离去的方向，那扇紧闭的门，仿佛隔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东西，或许真的错了，而且错得……根深蒂固。
逸一回到办公室，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她拧开一瓶水，仰头猛灌，冰凉的液体却浇不灭胸中那团因历史苦难而熊熊燃烧的悲愤之火，也冲不散因直面千年性别鸿沟而产生的深深疲惫。指尖划过手机屏幕，那些黑白影像再次刺痛她的眼。她闭上眼，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路还长，这第一课，终究是砸下去了。无论回响如何，种子已播。改变，或许就在这沉默的惊涛骇浪中，悄然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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