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月。
城中村的雨，带着一股铁锈和霉菌混合的气味，黏腻地渗进顾言欢藏身的这间出租屋。
左肩的伤口在潮湿中显得如此灼痛，那是龙哥的“饯别礼”，一场几乎要了她半条命的围杀。她用三根肋骨和这道深可见骨的伤，换来了苟延残喘。
“咚……咚咚。”
门板上传来极轻的敲击声，一慢，两快。
顾言欢几乎是弹射而起，剧烈的动作牵扯到伤口，疼得她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她没有出声，右手已经从枕下摸出了那把磨得雪亮的军用匕首。
她踮着脚挪到门后，透过那个被烟头烫过的模糊猫眼向外望去。
一张被雨水和恐惧糊满的脸，是小雅。
确认只有她一人后，顾言欢眼中的杀意才缓缓褪去，她拉开三道门锁，门开的瞬间，一股潮湿的风涌了进来。
小雅见到顾言欢瞬间整个人软倒在地，压抑了一个月的恐惧和奔波，在这一刻化为撕心裂肺的呜咽。
“欢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花了整整一个月。季微语给的那笔钱，大半都喂给了城寨里那些嗅觉灵敏的“老鼠”。
她被骗过，被抢过，甚至在三天前，差点被一个自称知道“欢姐”下落的混混拖进暗巷。
顾言欢费力地将小雅扶起来，关上门。
“她……让你来的？”
小雅哆嗦着，从贴身内衣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裹了三层的、小小的纸卷。
“微语姐说……只有你能看懂。”
顾言欢颤抖着手展开。
一瞬间，顾言欢的呼吸停滞了。
高二那年，她在一场重要的校际比赛中，因为一个微小的失误输掉了关键对局，把自己关在棋社里一整天。
是季微语找到了她，在她面前的棋盘上摆出了金柜角。
“言欢，你看，就算被围得像铁桶，只要角上还有一口气，总能出去的。”
“角上还有气呢。”
她用一个只有她们懂的记忆，告诉她：我还活着，我还有一口气，我在等你。
一股灼热的酸楚从胸口直冲喉咙，她转过身，不让小雅看到她瞬间泛红的眼眶。
“她……怎么样了？”
“不好。”
“龙哥……龙哥好像什么都知道了。微语姐瘦得脱了形，每天就坐在窗边看书，一看就是一天，书页都不翻一下。她赶我走，是为了保护我……欢姐，龙哥太可怕了……”
顾言欢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恨意。
她从床底拖出那个塞满了现金的背包，抓出厚厚两沓塞给小雅。
“拿着。我让一个信得过的人送你离开，找个地方，忘掉一切活下去。”
送走小雅后，顾言欢立刻拨通了一个加密电话。
电话那头，是她当年用命相救早已金盆洗手开了一家地下网吧的“老K”。
“K，帮我查一个人。”
两天后，一份详细的资料传到了顾言欢的邮箱。季伯母被严密看护，药物控制。而那位主治陈医生，不仅儿子在海外挥霍着远超他薪资的学费，他本人更是在三年前，为填补儿子的窟窿，挪用过医院一笔药品采购款，账目做得天衣无缝。
次日黄昏，瑞华医院。
顾言欢穿着大了一号的清洁工制服，帽檐压得极低，推着清洁车，将自己淹没在消毒水的气味和来往的人群中。
一个保镖状扫了她一眼，她立刻点头哈腰，用一口带着乡音的普通话说：“马上，马上就擦干净。”
她没有靠近那间被死神笼罩的病房，只是在走廊尽头，借着擦拭消防栓的动作，远远地望了一眼。
病床上的季伯母，浮肿，空洞，像一个被抽干了灵魂的人偶。
顾言欢的脑海里，却闪过八年前，这位温婉的阿姨拉着她的手，往她口袋里塞水果，笑着说“我们家微语就拜托你多照顾啦”的模样。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寻找目标。陈医生正和一个护士交代着什么，准备离开。
顾言欢推着清洁车，算准了他的路线，在一个拐角，脚下“不慎”一滑，整桶泛着泡沫的脏水泼向了陈医生的裤腿和皮鞋。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医生！我不是故意的！”
顾言欢手忙脚乱地拿着抹布去擦，混乱中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冰冷刺骨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说：
“医生，走路得看着点道儿，家里还有人盼着呢。这路要是走歪了，家里可就没人等门了。”
一瞬间，陈医生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顾言欢的手看似在帮他擦拭，实则已将一个火柴盒大小的纸块，塞进了他白大褂的口袋。
“想让你儿子平安毕业，就用一个新号码，把里面的东西发给季微语小姐。”
说完，她继续扮演着那个手足无措的清洁工，连声道歉推着车消失在走廊尽头。
夜，九龙酒吧顶层套房。
龙哥坐在沙发里，用一块鹿皮擦拭着他那把左轮手枪，枪身反射着窗外的霓虹。他的目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窗边的季微语。
她手里捧着一本《官子谱大全》，但龙哥知道，那本书的第47页，已经停留了整整三天。他享受这种感觉，欣赏这件只剩下美丽躯壳的艺术品。
就在这时，季微语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极轻地“嗡”了一声。
龙哥擦拭的动作停了。
季微语的身体一颤，她缓缓放下书，伸手去拿手机。
“谁？”
“……垃圾短信。”
“我看看。”龙哥朝她伸出手。
季微语抬起眼，迎上龙哥的目光，脸上却是从容将手机递了过去。
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
【死亡活动题目の123页に黒が先手です。】
只有季微语知道，是她。
死活题123页，黑棋被重重包围，看似必死无疑，但只要第一手（黑先）下在那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天元”位置，就能引出一条绝处逢生的气脉，反杀白子。
她还活着。
她不但活着，她还要……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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