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黑暗，还有一股混合着汗味、劣质脂粉香以及某种野兽体味的难闻气息。
林皓被横着丢在一辆简陋马车那坚硬冰冷的车板上，手脚都被那带着禁锢效果的黑色绳索捆着。
车厢没有窗户，只有前方一块厚重的黑色布帘隔绝了视线，车厢壁上似乎绘制着简单的隔绝符文，让外面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
车厢里不止他一个人。角落里还蜷缩着另外两个被同样捆缚的年轻男子。
一个身材瘦弱，脸色惨白，眼神惊恐绝望，身体不住地发抖。
另一个稍显壮实些，脸上带着淤青，眼神凶狠，咬着牙，徒劳地试图挣断绳索，嘴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马车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剧烈颠簸着，每一次震动都让车厢里的人东倒西歪。
林皓闭着眼睛，头靠在冰冷的车壁上，呼吸平稳，像是昏睡过去，又像是认命地放弃了挣扎。
他的魂力却如同无形的流水，悄无声息地渗透出这简陋的禁锢符文，覆盖了整个车厢，并谨慎地向车外蔓延。
驾驭马车的，是那个魁梧大汉。沉重的马蹄声和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是主调。
那个干瘦的三角眼似乎坐在魁梧大汉旁边，偶尔能听到他压低声音的交谈。
“……红绡姐，这次就捞到三个？还都是歪瓜裂枣的，上头能满意吗？”
三角眼的声音带着谄媚和一丝担忧。
“哼，你懂什么？”
妖娆女子红绡的声音传来，带着点慵懒和不耐烦，
“黑石集这破地方，能有什么好货色？那个最后抓的小子，看着怂包，但那股子精纯的阳气可是做不了假，虽然微弱了点，但底子干净，比那些被采补烂了的强。带回去好好‘调教’一番，未必不能出点油水。至于另外两个……凑数的罢了，交上去充数，是死是活看他们造化。”
“是是是，红绡姐慧眼！”三角眼连忙奉承，“不过……最近风声好像有点紧？听说玄天宗那边……”
“闭嘴！”红绡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严厉的警告，“不该打听的少打听！管好你的嘴，做好你的事！这次跟‘那边’的合作是大事，上头盯得紧，出了岔子，你我都要被抽魂炼魄！”
“是是是！小的多嘴！小的该死！”三角眼的声音充满了惶恐。
“那边”……合作……玄天宗……
车厢内，林皓的眼睫在黑暗中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果然，慕姣姣长老的情报无误，合欢宗与幽冥殿的勾结正在进行！而且，似乎级别不低，连这些执行抓捕任务的外围爪牙都讳莫如深。
“哼，”红绡的声音缓和了一些，带着一丝得意，“放心吧，只要这次差事办好了，把足够‘合格’的炉鼎和苦力送上去，少不了你的好处。等‘血祭大典’成了，我们这些跑腿的，也能跟着喝口汤。”
血祭大典？
林皓的心神猛地一凛。这个词带着浓重的血腥和不详！这必然与合欢宗和幽冥殿的阴谋核心有关！他凝神细听，试图捕捉更多信息。
然而，红绡似乎也意识到失言，后面的话压得更低，模糊不清。只能断断续续听到“禁地……准备……万魂……”等零碎的词，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林皓默默记下这些关键词。血祭大典……禁地……万魂……结合幽荧感应到的残剑碎片也在合欢宗方向，这绝非巧合！
就在这时，一直沉寂的识海深处，那柄残破的葬天剑，剑身忽然极其轻微地嗡鸣了一下！
不是之前那种剧烈的悲怆震颤，而是一种如同琴弦被拨动的、带着明确指向性的共鸣！
嗡鸣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但在它响起的瞬间，林皓清晰地“感觉”到了一股极其微弱、极其遥远、却又无比清晰的牵引力，如同黑暗中亮起的一颗星辰，指向了马车前进方向的右前方！
那感觉冰冷、锋锐、带着一种亘古的寂寥，与他识海中的葬天碎片同源！
幽荧没有苏醒，但这来自剑体本身的共鸣，直接印证了她的感应！
另一段重要的剑身碎片，就在合欢宗深处！而且，此刻似乎因为距离的拉近，或者某种特殊的原因，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方向右前方……林皓在心中迅速勾勒着方位图。马车此刻正朝着合欢宗山门方向行驶，右前方……那应该是合欢宗山门内……偏西的区域？
目标进一步明确了！
马车依旧在颠簸中前行，黑暗的车厢里弥漫着恐惧和绝望的气息。那个瘦弱的青年开始低声啜泣。那个壮实点的，挣扎得筋疲力尽，靠着车壁喘着粗气，眼神灰败。
只有林皓，闭着眼睛，如同沉睡。他的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晃动，捆缚的绳索勒在手腕上，留下浅浅的红痕。但他的内心，却是一片冰冷沉静的战场。
宗门任务的关键线索——血祭大典、幽冥殿合作、父亲线索的核心目标——残剑碎片方位，如同两条清晰的脉络，在他脑海中交织、延伸。
合欢宗的大门，就在前方。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而他，这个被捆缚着、如同待宰羔羊般被送入魔窟的“林寒”，将是执棋之人。
……
黑暗的颠簸不知持续了多久，当车厢门被粗暴拉开，刺眼的光线和冰冷的山风一同灌入时，林皓才“悠悠转醒”，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迷茫和恐惧。
眼前已非黑石集的污秽泥泞。马车停在一处巨大的山门平台之上。脚下是打磨光滑的青黑色石板，透着阴冷的气息。
平台边缘，是深不见底的幽谷，翻腾着灰白色的瘴雾，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味。
抬头望去，两座陡峭如刀削般的漆黑山峰直插云霄，山体遍布着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的洞窟门户，以及依山而建的悬空殿宇。
这些建筑风格妖异，多饰以繁复的浮雕、飘飞的纱幔和暧昧的暖色灯火，在缭绕的灰白瘴雾中若隐若现，形成一种诡异而危险的绮丽。
这里便是合欢宗的山门——销魂涧。
“都滚下来！磨蹭什么！”魁梧大汉的怒吼如同炸雷，粗暴地将车厢里包括林皓在内的三人拽了下来，推搡着他们站成一排。
红绡扭着腰肢，走到平台边缘一个穿着暗红色皮甲、眼神阴鸷的守卫头领面前，递上一块刻着粉色桃花的令牌，娇笑着说了几句。
守卫头领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在三个“新货”身上扫过，尤其是在林皓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在评估着什么，随即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挥手放行。
他们被押着走过一段悬空的、仅容两人并肩的石桥。桥下便是翻滚的毒瘴深渊，甜腥的气味更加浓烈，熏得人头晕目眩。
另外两个被抓来的青年脸色惨白如纸，双腿抖得几乎站不住。
林皓也适时地表现出惊恐，紧紧抓着捆缚的绳索，低着头，身体微微发颤。
最终，他们被带到甬道深处一个巨大的石厅。石厅中央燃烧着几堆篝火，火焰却呈现出诡异的幽蓝色，非但不暖和，反而散发着阴寒。
石壁上挂着各种造型奇特、闪烁着幽光的刑具。
几十个和他们一样衣衫褴褛、眼神惶恐或麻木的男女，如同牲口般被驱赶着聚集在石厅中央。空气中弥漫着绝望、恐惧和浓重的汗臭味。
一个穿着黑色锦袍、面白无须、眼神如同毒蛇般阴冷的中年男子，端坐在石厅上首的石椅上，慢条斯理地用一方丝帕擦拭着手指。
他身后站着几名气息彪悍、穿着统一暗红服饰的护卫，眼神冰冷。
红绡上前，对着那中年男子恭敬行礼，声音带着谄媚：“魏执事，黑石集那边新送来的三个炉鼎胚子，请您过目。”她指了指林皓三人。
魏执事抬起眼皮，目光随意地扫过。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人骨髓发寒。他并未在另外两人身上停留，最后落在了林皓身上。
“这个，”他伸出保养得极好的、苍白的手指，虚点了林皓一下，声音尖细而冰冷，“根骨尚可，阳气还算精纯，虽然微弱，但底子干净。送去‘香兰院’，交给赵嬷嬷，好好‘调理’一下，看看成色。至于另外两个……”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筋骨还行，送去‘黑矿洞’，挖‘噬魂晶’，能活过一个月再说。”
“是，魏执事。”红绡脸上堆满笑容，示意魁梧大汉和三角眼将那两个绝望哭喊的青年拖走。
一个同样穿着暗红服饰、面无表情的护卫走上前，粗暴地解开了林皓手上的黑色绳索。
绳索离体的瞬间，那股阴冷禁锢之力消失，但手腕上留下了深红的勒痕。
“跟我走。”护卫的声音毫无起伏，推了林皓一把。
林皓踉跄一步，低着头，顺从地跟在护卫身后，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湖。
香兰院？
听名字便知是调教炉鼎的地方。
黑矿洞……噬魂晶……
光是名字就透着不祥。
合欢宗内部的等级森严和残酷，已初露端倪。
护卫带着他离开阴冷的石厅，穿过几条更加狭窄、弥漫着浓郁脂粉和催情香料味道的岔道。
两侧的洞窟门户内，隐隐传出各种不堪入耳的声音——女子的娇笑、呻吟、哭泣，男子的喘息、怒骂、鞭打声，混杂着浓郁的酒气和迷幻的甜香，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堕落氛围。
最终，他们停在一处相对“雅致”的洞府前。洞府门口悬挂着粉色的纱帘，上面绣着交缠的兰花图案。门口站着两个穿着粉色薄纱裙、眼神空洞的少女。
“赵嬷嬷，新货。”护卫对着洞府内喊了一声。
“哟，进来吧。”一个略显沙哑、带着浓重脂粉气的中年女声传了出来。
护卫将林皓推进门，自己则转身离开。
洞府内光线暧昧，燃烧着几盏粉色的宫灯。空气中弥漫着更加甜腻的香气，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一个身材丰腴、穿着大红锦缎长裙的中年妇人坐在铺着软垫的矮榻上。她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却掩不住眼角的皱纹和下垂的嘴角，
一双眼睛精明而世故，带着审视货物的挑剔，上下打量着林皓。
这就是赵嬷嬷。
“抬起头来。”赵嬷嬷的声音带着命令。
林皓依言抬头，脸上带着新环境下的局促不安，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
赵嬷嬷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又在他身上扫了几圈，尤其在胸口和腰腹位置多看了几眼，最后撇了撇嘴：
“啧，模样倒是周正，身子骨看着也结实。就是这畏畏缩缩的样子，看着就倒胃口！一股子泥腿子味儿！”
她站起身，围着林皓走了一圈，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忽然在他胸口戳了一下，又在他腰上捏了一把，力道不小。
林皓身体猛地一僵，脸上露出吃痛和羞愤的表情，身体下意识地想躲闪，却又不敢。
“哼，还有点反应。”赵嬷嬷收回手，似乎还算满意，“叫什么名字？以前干什么的？”
“林……林寒。”林皓低着头，声音带着惶恐，“在……在黑石集做点小买卖……”
“行了行了，老娘没兴趣听你那些破烂事！”赵嬷嬷不耐烦地摆摆手，“进了香兰院，你以前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是什么！从今天起，你就是香兰院最低等的杂役！给老娘记住几条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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