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色在冬日的慵懒中迟迟未完全放亮，只有东方天际透着一抹鱼肚白。
来栖晓依旧保持着早起的习惯，他已经洗漱完毕。
他还走出房门，在房子周边简单活动了一下身体，看起来是在感受雪村清晨的冰冷空气。
“...小松家的废墟已经清理结束，重建工程在提上日程。”
“今天天气不错，下雪的可能性不大。”
“周围并没有什么可疑脚印。”
“...”
客厅里，悠木浅夏则在暖乎乎的被子里又眷恋地缩了好一会儿，才顶着一头如同小鸟筑巢般的乱发，迷迷糊糊地坐起身。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随即裹上厚重外套，翻身起床，一路小跑着冲回了自己家中去进行洗漱更衣。
来栖晓站在门口，看着她羞涩的背影。
昨天晚上后续倒是再也没发生什么诡异的事件。
如果忽略掉悠木浅夏柔软温热的嘴唇一不小心轻轻印在他脸颊上这件事的话。
真是个油腻的误会。
“明明我也是正值青春年华，甚至还是被24岁的班主任，27岁的保健老师大车碾的年纪，为什么现在就突然有一种很沧桑的感觉？”
来栖晓回到厨房煎着蛋，有些无奈地想。
他不太想承认，自己似乎是被悠木浅夏给感染了。
真是青春啊。
青春到，有时候让人觉得走在法律的边缘试探。
唉，还是看看远处的两小无猜条款吧，家人们。
忘了，这里是霓虹。
你情我愿之下，无所谓。
来栖晓将简单的早餐摆上餐桌，然后耐心地等着悠木浅夏洗漱完毕，换好校服。
等了好长一会儿，玄关才传来动静。
门被推开，悠木浅夏出现在门口，她刚刚洗过澡，头顶上还晕着湿润的水汽，小脸被热气蒸得白里透红，如同新鲜的水蜜桃。
她穿着厚实的棉袄，里面是笔挺的校服，匆匆忙忙地来到他家中，微微喘着气。
“‘洗了个澡，多花了一点时间，我懂。’”来栖晓在她张口解释前，便用一种了然的表情说道：“没事，快来吃早饭吧，时间还够。”
悠木浅夏已经将昨夜的状态调整好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她亦如往常那般安静，坐在餐桌旁，小口小口地吃着面包和煎蛋，喝着温热的牛奶，动作优雅，只是偶尔抬眼看向来栖晓时，眼神又多了些东西。
说是依赖也好，羞涩也罢。
总之很复杂。
出门之前，来栖晓再次向悠木浅夏强调：“既然目标锁定在樱井美和身上，那我们就多多留意她。”
“但记住，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不要好奇，不要冲动，更不要一股脑地往上冲。”
“发现了任何异常，哪怕再细微，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他顿了顿，补充道。
“虽然从‘体育老师’这个身份来看，能与樱井美和长时间自然接触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你。”
他看着女孩的眼睛，语气坦诚：“当然，我不会用‘担心你身陷险境’这种空泛的话来搪塞你，限制你的行动。”
“如果我有任何发现，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我们一起查，一起看清真相。”
来栖晓明白，能否亲眼见到，亲身参与到揭露真相的过程，对悠木浅夏坚定信念，真正“觉醒”而言，至关重要。
说着，他又没忍住。
来栖晓伸出手，揉了揉她刚刚梳理整齐的发丝。
女孩的小脑袋还散发着洗发水的清香。
手感顺滑，香气扑鼻...
感情变质.jpg
悠木浅夏微微扬起小巧的下巴，鼻子里发出微微的哼声，眼眸微眯，似乎很享受这种亲昵的安抚。
可她却微微撅起了粉嫩的嘴唇，看向来栖晓的视线里，又夹杂着些许嗔意，像是在抱怨他把自己当小孩子。
但很快，她心里又泛起一丝异样。
这种亲昵，这种摸头感觉像是兄长对妹妹的宠溺。
悠木浅夏回过味来便是觉得，亲昵归亲昵，可还是差了点什么意思。
内心深处，她隐隐期盼着这感情，能变质一点才好。
变得更独特一些。
这种念头让她耳根微热。
女孩抬起手，轻轻地将来栖晓的手从自己头上拉了下来，握在手心里短暂地紧了一下，然后松开。
“sensei，走吧...”她低声说道。
悠木浅夏克制住了内心想要顺势挽住他臂弯的冲动，率先小步向前迈去，有些匆忙地走出了来栖晓家的玄关。
来栖晓将家门闭紧锁好，转身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
今天的上学路，亦如昨日那般充满了少年少女的喧闹活力。
只不过，学生们不再投来好奇的目光，而是很大胆地上前来打招呼，清脆地喊着“来栖老师好！”，然后又笑嘻嘻地自顾自回到小团体里继续聊着天。
“你们好。”来栖晓始终面带微笑，一一回应他们的问好。
他曾说过，雪村的人，只要不触及被植入的神明信仰，在其他方面，其实都表现得相当‘和善’、‘淳朴’。
这些生活在这个与世隔绝，秩序井然的“大同社会”里。
接受着良好教育的年轻人，在日常生活和人际交往中，大多都礼貌得体，甚至不谙世事到单纯的地步。
完全就是一群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孩子。
“新的体育老师虽然很年轻，但他是个帅气又温柔的人，而且运动水平也很高哦...”这是女同学们私下窃窃讨论时，会出现的评价。
而男同学们想的则是：“新来的体育老师很年轻，和我们兴趣相投，聊游戏和运动都能接上话，蛮合得来的。”
于是，去往学校的路上，男生女生们熙熙攘攘地围绕着来栖晓与悠木浅夏，一种微妙的氛围将两人环绕。
学生们各自嘻嘻哈哈地打闹着。
偶尔会有几个活泼的上来与师生二人寒暄几句，问些关于东京或者运动的问题。
随后他们又很懂得看气氛地笑着走开，把相对独立的空间留给了来栖晓与悠木浅夏。
世界纷纷扰扰，青春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蒸腾。
来栖晓昂首，看着脚下依旧覆盖着薄雪的村道，神情淡然。
然而，一些细碎的议论声，还是刺破了这看似和谐的氛围，钻入了他们的耳中。
“听说了吗？昨天晚上出事了哦——”一个故作神秘的女声响起。
“诶？什么事？”
“昨天夜里，那个高三的楠木学姐在她家里，被诅咒的火焰活生生烧死了。”
“啊，就是那个，最近变得很奇怪的学姐吗？”
“就是你想的那个。”
“该怎么说呢，其实一点都不意外吧。而且，我们也不应该为她感到伤心难过之类的，那是背叛神明的代价。”
“是啊，所有人，都要接受神明的赐福嘛。我们只要好好信仰神明就行了。”
冷风拨动着悠木浅夏的心弦，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远比体感的温度更冷。
她抬起脸，目光缓缓扫过周围一张张谈论此事时表现得理所当然的脸。
甚至，他们的表情还有“净化了污秽”般轻松快意。
他们谈论一个同龄人的惨死，如同在谈论今天昨天晚上吃了什么一样平常。
悠木浅夏心里因同学们方才表现出来的善意而柔和的思绪，突然就如同被冰雪覆盖，迅速地冷却了。
何等的悲哀啊。
何等的麻木。
悠木浅夏的双手在宽大的外套口袋里，忍不住将拳头攥得紧紧的。
却在这个时候，身边的男孩看出了她内心的不平静，于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这就是努力的方向，不是吗？”
都说了不要多想。
来栖晓心中叹息。
但是小女孩，心性敏感，没招。
她现在还很容易被外界的冷漠和残酷所干扰，情绪起伏较大。
不对。
来栖晓忽然想到二十四岁的她。
好像，长大后她在这方面也没什么长进？
遇到在意的事情，还是会很容易被牵动情绪，胡思乱想。
悠木浅夏就是悠木浅夏，一些好的东西，她似乎从未改变。
他刚想回应女孩那泪汪汪的大眼睛，说些什么话，却忽然听见，周边学生们的声音又响起了一波，这次同样是整齐礼貌的“问好”声。
“樱井老师、石田老师，你们好呀...”
“老师早上好。”
这般嗓音从他们身后传来，由远及近。
来栖晓记得，昨天在办公室闲聊时，石田小暮与樱井美和确实提到过，她们不仅在学校里的工位是邻居，在雪村的住所，更是相当靠近，几乎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只从樱井美和当时用“母老虎”、“超饥渴”之类的尖锐形容词来描述石田小暮。
日本人可以这般调侃还不闹脾气。
足以窥知她们之间关系大概是相爱相杀的损友。
关系很好啊。
于是，来栖晓与悠木浅夏几乎是同时停下了脚步，准备等一等那两位正从后面走上来的体育老师。
樱井老师...
悠木浅夏的心情不由得有些忐忑，心脏微微加速跳动。
她的身躯微微扭转，正欲转过头去。
昨天夜里，在那片雪白的广场之中，震撼的神迹之下，表现出那般癫狂表情的樱井老师。
今天再次出现在她悠木浅夏的眼前，老师还是会对自己温柔和煦的大姐姐般的笑容吧？
就像往常一样。
她有些害怕。
害怕从樱井美和温柔的脸上，看到昨夜令人心悸的癫狂之色。
悠木浅夏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下一刻。
“呀！前面不就是小来栖君和悠木同学吗？”石田小暮大大咧咧的嗓音率先响起。
紧接着，她似乎是习惯性地一把抓住了身旁同伴的手臂，两人一齐加快脚步，朝着来栖晓和悠木浅夏的方向走了过来。
来栖晓闻声，转身看去，脸上已经准备好了同事间偶遇时该有的笑容。
东京人，社交的手腕这一块你就学吧。
然而，就在他的目光落在石田小暮身边那位樱井美和老师的身上时，来栖晓的眼睛，骤然眯了起来！
他的视线极快地上下扫了扫樱井美和。注意起了她身上每一处的细节。
然而，这异样的视线持续很短。
几乎是在转身完成的瞬间，他就已经完成了扫视。
旋即，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阳光灿烂，他热情地朝着迎面走来的石田小暮与樱井美和伸出手，语气轻快地说道：
“石田老师，樱井老师，早上好啊，真巧。”
“早上好呀，小来栖君！”石田小暮嘿嘿一笑，大咧咧地回应。
八卦女老师的目光在来栖晓和悠木浅夏之间转了转。
而樱井美和老师，则是对来栖晓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温柔笑容。
笑容的弧度，眼神的柔和，甚至眼角弯起的弧度，都是那么令人如沐春风，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她轻轻点头回应：“早上好，来栖老师。”
随后，她才不解地微微垂首，目光落在来栖晓身旁。
悠木浅夏从刚才开始就异常安静，甚至可以说是突然僵住了身躯。
樱井美和投来关切的视线，微微歪头，问道：
“来栖君，悠木同学今天怎么了？”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只见，此刻的悠木浅夏，仿佛被惊雷劈中！
她瞪大了眼睛，脸色微微发白，嘴唇微微张开，视线落在“樱井美和”的脸上。
不...
她在心中不断重复。
这是假的吧？
这都是假的，对吗？
她之所以会如此，全然是因为...
在她眼中，眼前这个女人，这张脸，根本就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樱井美和’！
虽然同样是黑色头发，同样戴着细框眼镜，同样穿着体育老师的运动外套，身形也大致相仿。
但是，脸！
那张脸的五官、轮廓、细节，完全不同！
樱井老师是温婉的鹅蛋脸，脸上有点可爱的雀斑，鼻梁更挺一些。
而眼前这位，是偏圆的娃娃脸，皮肤更白皙，眼睛更大更圆，鼻头也更小巧，完全没有雀斑。
这完完全全就是另一个人！
然而，包括就站在这个“樱井美和”身边，挽着她手臂的损友石田小暮在内。
周围所有向他们打招呼的学生。
甚至刚刚自然地和她对话的来栖晓。
似乎没有任何人察觉到这个显而易见问题！
他们所有人的神态、语气、反应，都无比自然。
仿佛眼前这个女人，就是他们一直以来认识的那个“樱井美和”！
樱井美和！
只不过一夜功夫，就被悄无声息地替换成了另一个人！
一股比清晨寒风更刺骨的凉意，瞬间沿着悠木浅夏头颅灌入，疯狂窜遍了大脑！
她不敢想——
究竟有多少人...
被替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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