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娅缓慢地扇动着半龙化后覆着墨绿鳞片的龙翼悬停在云层之上，高空凛冽的气流将她的长发刮得四散飞扬。
千米高空之下，那条被岁月和迷雾掩埋的古商道蜿蜒着穿过荒芜的北境大地，虽年久失修，但路基尚存，宽度也足够轻型装备和部队快速通过。
正如菲尼亚恩殿下所推测的，这条被遗忘的道路因雾沼湖的怪物巢穴阻隔而废弃多年，但如今巢穴已毁，这条通道……确实可行！只要先锋部队足够精锐，伊卡洛斯的军队完全可以借此通道直抵银月城。
殿下运筹帷幄，此计若成，必能扭转北境战局！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热，当即便准备返回科林堡复命，没想到她刚刚调转方向就察觉到一阵从雾沼湖方向传来的短暂却异常强烈的能量波动。
那是什么？
既不像是自然现象，也不像炼金火药爆破后的元素逸散，更不是她所知的任何魔法能够造成的效果。
不行，殿下的计划不容有失，她必须回去确认刚才那波动不会对即将通过古商道的军队构成威胁，若雾沼湖区域还隐藏着未知的风险，必将影响奇袭计划。
她收拢双翼迅速降低高度，降落在一座高耸的风化岩山顶端，而后从空间戒指里取出传讯卷轴，将已摧毁雾沼湖目标的结果以及古商道可用的情况记录其上。
记录完毕她再次检查了一遍信息，确认无误后便撕裂了卷轴，看着它化作点点流光消散在空中，卷轴上的情报已定向传递回科林堡的接收法阵。
她再次看了一眼脚下那条寂静的古商道，随即龙翼一振腾空而起，朝着雾沼湖的方向折返飞去。
……
雾沼湖的湖心岛浅滩。
此时此刻，休的行为已经完全超出了卫莲对“疯狂”二字的理解范畴。
只见休站在及膝的湖水中，将手中白骨权的底端深深插进脚下的淤泥，紧接着，就在权杖与地面接触处的位置出现了一个硕大的暗红色魔法阵。
这法阵的光芒越来越耀眼，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瞬间就覆盖了整座湖心岛！
目睹这一切的卫莲只觉得背脊发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这个法阵……和当初夜莺庄园里召唤出三头魔狼的深渊召唤阵一模一样！
只不过，虽然是同类别的召唤阵，但眼前这个法阵的规模更大，结构更复杂，散发出的压迫感更是天壤之别！
休这个疯子要把这里所有的信徒都当作祭品？他想召唤什么？！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惧是如此剧烈，他想冲上去阻止，哪怕只是干扰一下休，但是……这法阵发动的速度太快了，快得根本不容人反应。
更要命的是他体内的暗物质正不断消耗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能量，他已经饿到两眼发黑，全凭意志在硬抗。
他吸了一口气，艰难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泽兰，只见海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禁魔项圈不仅剥夺了他的力量，还给他带来了难以承受的负担。
泽兰撑着青石想要站起来，但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最终只能无奈放弃，紫眸映着深渊召唤阵散发的红光，眼里是全然的震惊与悚然，他比卫莲更清楚这类法阵的禁忌与可怕之处。
卫莲别过头重新望向湖心岛，心知事已至此已经回天乏术，他能做的似乎也只有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
直到这时湖心岛上的黑袍信徒们才终于后知后觉地从对休大人突然布阵的茫然中惊醒，但他们很快就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已被法阵之力牢牢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
“嗡——”
法阵中央的地面骤然塌陷，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空间被无形之力强行撕裂，露出一个如宇宙黑洞般不断旋转的破口。
紧接着，无数条布满吸盘的暗紫色巨型腕足争先恐后地从里面探了出来，将被困在法阵中的黑袍信徒一个接一个地拖离地面，拽向那深不见底的裂缝之中。
在此过程中有的信徒甚至都没能等到进入那裂缝就被腕足折断了骨骼，压碎了内脏，霎时间惨叫哀嚎声此起彼伏，但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来自深渊的咀嚼吞咽声。
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浅紫色的眼眸里没有半点怜悯之情，像是在认真评估着祭品的质量与数量是否达标。
卫莲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趁着休的注意力被召唤仪式吸引并陷入沉思之时，他再次潜入水中迅速游到泽兰身边。
“走！”他压低声音，一把抓住泽兰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将人从青石上搀扶了起来。
泽兰绵软无力地倚靠着他，似是想说些什么，但用尽力气只发出了几声气音，最终只是眼神复杂地盯着休的背影。
就在这时，裂缝中的怪物已经将岛上所有的信徒吞噬殆尽，湖心岛上变得一片死寂，只剩下法阵运转的嗡鸣和裂缝中传来的蠕动声。
怪物并没有如休预期的那样离开深渊，它的主体始终隐藏在裂缝深处的暗红雾霭之后，看起来完全没有要降临这个世界的迹象。
“为什么不出来？祭品的数量和品质应该足够了，能量通道也稳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休站在浅滩的青石上喃喃自语，脸上狂热而期待的表情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技术员面对失败实验般的困惑与不耐烦。
突然，他的目光越过渐渐平息的水面，落在了正带着泽兰退往湖岸的卫莲身上。
随后他就像突然想通了关窍似的轻轻“啊”了一声，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脸上绽放出一个癫狂到病态的笑容，“原来如此……是我疏忽了，君主级别的魔物胃口都比较大，这点开胃小菜怎么够呢？”
君主级别？！
这四个字一落地，卫莲和泽兰两人动作同时一僵。
卫莲虽然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却在皇家学院图书馆的古籍中读到过关于君主级魔物的只言片语——这是凌驾于所有已知魔物之上的深渊食物链顶端的霸主，是足以摧毁整个北境乃至伊卡洛斯王国的恐怖存在！
休竟然疯到要召唤这种东西降临人世？他想要的不是破坏，而是无差别的湮灭，他要把一切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泽兰的身体也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比卫莲更清楚君主魔物意味着什么，那是连海妖的歌谣中都视为绝对禁忌且不敢提及的存在。
休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表情也变得异常平静。
他那双紧紧盯着泽兰看的浅紫色眼眸里有不加掩饰的怨恨和嫉妒，也有被悲惨过往扭曲到面目全非的爱意，但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厌倦。
“自我有记忆开始……”
休的声音很轻，却不可思议地穿透了湖风的呼啸和水浪的低吟传递过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泽兰做最后的告别，“父亲、母亲、族中的长老……每一个人都告诉我，哪怕豁出性命也要保护好你。”
话音未落，卫莲就感觉到靠在自己身上的泽兰突然开始发抖，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因为你是族中天赋最高的孩子，是海妖一族未来的希望，”他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我曾经……也是发自内心认同这件事的，并且也一直要求自己做到。”
他的眼神开始飘忽，似是想起了曾经在家乡的海域无忧无虑追逐嬉戏的时光，只不过那抹回忆带来的温情很快就被更深重的痛苦吞噬。
“保护你……是啊，多么天经地义！你是如此耀眼，如此纯净，更是他们所说的深海珍宝，而我呢？我只是陪衬，是必须变得更加强大才能守护这份珍宝的兄长。”
他脸上自嘲的笑容也只维持了几秒钟，像是真的没力气做出任何表情了，“每当你遇到危险，我都必须冲在最前面，哪怕我自己也很害怕，哪怕我自己也伤痕累累……可他们都说这是我必须承担的责任，我曾经也这么以为。”
“可是，我后悔了。”休一字一句地说道。
卫莲心有所感地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泽兰苍白到几近透明的侧脸和同样看不到血色的嘴唇，那双沉静如深海般的紫眸溢满了猝不及防的伤痛。
“过去无数个日日夜夜我都在后悔，在假设……假设当初我没有去而复返拼死救你，假设后来被那些人类抓走折磨，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的是你而不是我……”休在讲述这些往事的时候语气很平淡，甚至带着几分麻木。
但他的眼神空洞得看不到一丝光亮，好似完全陷入到了那段最黑暗的回忆，“你知道吗？当我躺在冰冷的囚笼里忍受着那些难以启齿的折磨和凌辱时，我都在想……”
他停顿了一下，定定地望着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泽兰，继续说道：“如果承受这一切的是你，你会怎么样？你会像我一样苦苦挣扎，还是会因为所谓的天赋而得到更好的待遇？而我……会不会就能拥有一段稍微正常一点的人生？”
听到这番话的泽兰整个人都垮塌了下去，若非卫莲及时托住，他险些瘫倒在地，时至今日他才将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关于哥哥失踪的记忆碎片全部拼接起来，才看到了隐藏其后的血淋淋的真相。
可休却根本不在乎泽兰对此的反应，过去无数次幻想的那个假设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初的手足之情早就在无尽的痛苦和怨恨中消耗殆尽。
而新生教会的教义恰好给了他一个完美的出口，他也无比确信只要毁灭这个肮脏腐朽的旧世界就能获得真正的新生。
卫莲的出现和教宗的神赐容器计划则让他看到了加速这一切的可能性，他召唤这君主级魔物就是为了测试卫莲的“成色”，逼出容器的真正潜力。
当然，无论结果如何这个世界都将走向终结。
如果卫莲赢了，那么他距离完美的容器更近一步，也证明教宗的计划可行，如果卫莲被魔物吞噬，那么吸收了神赐容器的魔物将变得无人能制，足以毁灭大半个世界。
而他自己……
他最后再看了一眼泽兰，眼神里空荡荡的什么情绪都没有了，“所以，我是真的很讨厌你。”
说完他决然地转过身，一步步走向那道散发着暗红光芒的深渊裂缝。
他的背影渐渐被漫天血雾笼住，显得孤独而渺小，却又带着震撼人心的平静，仿佛不是走向死亡，而是走向一场期盼已久的解脱。
“这个世界太糟糕了。”
他的声音飘散在风里，轻得像一声叹息，“我等不及，也不想等了……”
卫莲和泽兰同时明白了休的意图，泽兰挣扎着踉跄了几步，朝着休的背影伸出手臂，一个“不”字卡在喉咙里，却因为极致的震惊和项圈的压制根本无法发出声来。
一切都太晚了，休义无反顾地走进了那片暗红的光雾之中，甚至主动张开了手臂。
下一秒，数条粗壮的腕足迫不及待地从裂缝中探了出来，随即紧紧缠绕上他的腰身，轻而易举就将他整个人提离了地面，拖向那道深不见底的黑红色裂缝。
在此过程中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头再看泽兰一眼，只是任由那无尽的深渊将他彻底吞没。
湖心岛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湖水轻拍岸边的声音。
卫莲的视线从那道裂缝缓缓移开，落在身边几近崩溃的泽兰身上，他现在差不多支撑着泽兰全身的重量，休最后那番话和自我献祭的行为给了泽兰极大的冲击，恐怕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只不过……
休献祭了他自己，那么下一个祭品……又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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