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冰原上的向日葵
空在至冬小镇的旅店里租下了一个小房间。日子一天天过去，他逐渐摸索出了与阿贾克斯相处的模式。他不再每天去孤儿院，那样太过刻意，容易引起管理员的怀疑和厌烦。而是选择在每周固定的几天，带着些不起眼但实用的东西过去——有时是一包糖果，有时是几双厚袜子，有时是一本旧的图画书。
他发现阿贾克斯对“学习”有种超乎寻常的渴望。或许是因为知识代表着力量，代表着未来逃离这里的可能性。空开始有意无意地教他一些东西。认字，简单的算术，甚至是一些基础的防身技巧——空谎称是“从书上看来的体操”。
他们的“课堂”通常设在孤儿院后墙那堆废弃木材后面，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阿贾克斯学得极其认真，那双蓝色的眼睛在汲取知识时，会焕发出一种锐利而明亮的光彩，几乎让空窥见了未来那个强大执行官的影子。
信任是一砖一瓦建立起来的。空从不食言，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他耐心倾听阿贾克斯偶尔磕磕绊绊说起的事情——关于哪个管理员最凶，关于弟弟妹妹们又生了小病，关于他昨天又偷偷打败了哪个想抢他食物的比他大的孩子。空从不轻易评判，只是安静地听，偶尔给予一点建议或安慰。
转变发生在一个寒冷的傍晚。空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比平时晚了一些才来到他们的“秘密基地”。他远远就看到那个橙发的小小身影抱着膝盖，坐在木材堆上，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
“阿贾克斯？”空轻声唤道。
男孩猛地回头。空惊讶地看到，他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但他迅速用手背擦掉了痕迹，努力摆出一副平时那副倔强冷漠的样子，只是微微颤抖的嘴唇泄露了他的情绪。
空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他快步走过去，没有多问，只是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拍了拍他单薄的背：“怎么了？”
阿贾克斯紧咬着下唇，不说话，小小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空没有再追问，只是安静地陪着他。寒风吹过，他下意识地张开手臂，将男孩有些发抖的身体轻轻揽进怀里，用自己并不厚实的外套裹住他。
起初，阿贾克斯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似乎想要挣脱。但或许是因为空怀里的温度太过温暖，或许是他今天真的太难过太累了，那紧绷的抵抗只持续了几秒，就骤然瓦解了。
他猛地转过身，一头扎进空的怀里，小脸深深埋进空的毛衣，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小兽般的呜咽。紧接着，瘦小的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闷闷的哭声终于无法抑制地传了出来。
空愣住了，随即心里涌上一阵酸楚的柔软。这是阿贾克斯第一次在他面前，或者说，可能是在任何人面前，如此彻底地卸下防备。他收紧手臂，轻轻拍着男孩的背，低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
他断断续续、抽噎着诉说。原来今天有个管理员冤枉他偷了厨房的黄油，不听他辩解就打了他手心，还罚他晚上不许吃饭。他最难过的是，如果他没饭吃，他就省不下自己的口粮去喂托克和冬妮娅他们了（空这时才知道那几个最小的孩子的名字）。
空听着，心里又酸又胀，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他只能更紧地抱住怀里这个过早承担起一切的小小身躯，一遍遍告诉他：“不是你的错。你做得很好，你把弟弟妹妹照顾得很好。”
哭了不知道多久，阿贾克斯的抽泣声才渐渐平息下来。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没有立刻从空怀里出来，反而像是贪恋这份温暖和安全感，小脑袋又往空怀里蹭了蹭。
空感觉到胸前的毛衣被泪水浸湿了一大片，凉凉的，却让他心里某个地方变得无比柔软。
“空……”怀里传来男孩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闷闷的。
“嗯？”
“你……你会一直在这里吗？”他问得小心翼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和期盼。
空沉默了一下。他无法承诺“一直”，他的任务是改变过去，然后离开。但他可以承诺现在。他轻轻抚摸着男孩柔软的橙色头发：“只要我需要在这里的时候，我就会在。只要我在这里，我就会尽力帮你。”
这个回答似乎让阿贾克斯满意了。他又安静地靠了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眼睛还是红红的，但里面的冰霜似乎彻底融化了，只剩下一种全然的、带着依赖的清澈。
他看着空，忽然很认真地说：“空，你真好。你像太阳一样。”
空被这直白的赞美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是吗？”
“嗯！”阿贾克斯用力点头，“暖暖的。”他犹豫了一下，忽然伸出小拇指，“我们拉钩！你要经常来看我！”
空看着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也伸出小拇指，勾住了他那根还带着伤痕的小手指：“好，拉钩。”
从那天起，阿贾克斯像是变了一个人。或者说，他终于对空展现出了他性格中被深深隐藏起来的那一面——粘人，爱撒娇，有着符合他年龄的稚气和依赖。
他依然会在外人面前保持警惕和沉默，但一看到空，那双蓝色的眼睛瞬间就会亮起来，像小狗一样跑过来，甚至会主动伸出小手要空牵。他会叽叽喳喳地跟空说很多话，抱怨食堂难吃的炖菜，炫耀自己新学会写的字，或者只是单纯地拉着空的衣角，跟在他身后走来走去。
空几乎无法将眼前这个粘人的小团子和未来那个桀骜不驯、战力惊人的执行官联系起来，更无法将他与那个在床上强势地将他拖入情欲深海的男人联系起来。这种时空错位感时常让他感到恍惚，但心底那份想要保护他、让他快乐的心情却愈发强烈。
空开始带他去小镇上逛逛（当然是在避开孤儿院视线的情况下），给他买糖画，带他去听街头艺人的演奏，甚至偷偷带他去过一次公共浴室，好好洗了个热水澡。阿贾克斯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和兴奋，紧紧拉着空的手，眼睛亮晶晶的。
一次，在镇子边缘能看到大片雪原的空地上，阿贾克斯吃着空给他买的烤饼，忽然仰起头，非常严肃地看着空。
“空，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空低头看他。
“我长大以后要娶你！”男孩大声宣布，小脸因为认真而绷得紧紧的，“你等着我！等我变得很强很强，能打败所有坏人，赚很多很多钱，我就来娶你！让你天天都吃好吃的，不用挨饿受冻！”
空彻底愣住了，随即忍俊不禁。他看着男孩无比认真、甚至带着点神圣感的蓝色眼眸，心里像是被温暖的蜜糖填满了，又软又甜。他蹲下身，平视着阿贾克斯，没有嘲笑他的童言稚语，而是同样认真地回应：“好啊，那我等着你变得很强很强。”
“嗯！”阿贾克斯用力点头，仿佛立下了一个伟大的誓言。他凑上前，飞快地在空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朵尖都红了。
空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心里却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他知道这个“誓言”永远无法实现，他终将离开这个时间点，回到属于他的达达利亚身边。而这个小阿贾克斯，会长大成那个他熟悉的执行官，或许会忘记生命中曾出现过这样一个带来短暂温暖的“太阳”。
但至少此刻，他能给这个孩子一份毫无保留的温暖和承诺。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空牵着阿贾克斯的手，慢慢往回走。男孩一路都叽叽喳喳，规划着他们“未来”的家要有一个大大的院子，养很多很多鱼（因为他发现空很喜欢鱼），还要有一个专门放糖果的屋子。
空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几句。
走到离孤儿院不远的地方，阿贾克斯停下脚步，依依不舍地松开空的手。
“空，明天你还会来吗？”他仰着头问，眼睛里满是期盼。
“会。”空肯定地回答。
“那说好了！”阿贾克斯这才笑起来，像一朵终于冲破冰雪、迎向太阳的向日葵。他一步三回头地，慢慢走向那栋灰暗的建筑。
空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心里充满了某种沉甸甸的、温暖而酸楚的情感。
他改变了什么吗？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此刻这个愿意让他拥抱、对他撒娇、发誓要娶他的小男孩，眼底的冰霜确实少了许多，多了一些属于孩子的光彩。
这或许，就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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