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升仙界，落脚于这名为“流云”的仙城已有半月。
仙界与下界确是云泥之别。此间法则稳固，空间坚韧，远非下界那般可轻易撕裂。浓郁的仙灵之气本是修炼圣地，但对于刚刚飞升、尚未完全转化仙元、且无根无萍的仙人而言，却也意味着举步维艰。
每一缕仙灵之气的吸纳，都需功法引导，徐徐图之，若强行鲸吞，脆弱的仙基恐有崩毁之虞。而仙界的生存，无一不需要“仙晶”——这种蕴含着更为精纯、更易吸收的仙灵能量的结晶。
林琰盘膝坐在一间简陋石室的蒲团上，周身气息内敛，唯有鼻息间若有若无地吞吐着稀薄的仙灵之气。他的脸色略显苍白，并非受伤，而是仙元匮乏的迹象。这石室是他用最后几块下品仙晶租下的临时洞府，位于流云城最偏僻的角落，仙气稀薄得可怜。
“呼……”
一口浊气缓缓吐出，在林琰面前凝而不散，隐约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灰黑杂质。他睁开眼，眸底深处一抹冰蓝光华一闪而逝，带着亘古的沧桑与一丝无奈的冷冽。
“仙界……呵呵，初临此界，竟与当年初入玄黄大陆时有几分相似。”林琰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想他堂堂神界丹帝，竟也有为几块下品仙晶发愁的一日。
冰魄神珠在识海中缓缓旋转，散逸着微弱的冰芒，滋养着他远比同阶仙人强悍的神魂，却也传来一阵阵细微的渴望——它对高品质的仙灵能量需求更大，修复自身所需的天地神物，在这下界的飞升之地，更是遥不可及。
“笃笃笃——”
急促却克制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林琰的沉思。
“林大哥，你在吗？”门外传来一个清脆却带着明显焦虑的女声。
林琰眉头微挑，袖袍一挥，石室简陋的禁制散去。门开，露出一张宜喜宜嗔的俏脸，正是苏雨薇。她飞升时日比林琰稍早几日，凭借过人天赋和之前林琰给予的一些资源，已初步稳固了地仙初期的修为，但此刻她柳眉紧蹙，美眸中满是忧色。
“雨薇，何事如此慌张？”林琰示意她进来。
苏雨薇快步走进，甚至来不及坐下，便急切道：“林大哥，坊市那边出事了！墨老和人争执起来了，对方是‘丹霞宗’的人，气势汹汹，我们的人都被围住了！”
林琰目光一凝：“丹霞宗？仔细说。”
流云城虽只是仙界边缘的一座小仙城，但势力盘根错节。本土有城主府，有过往商队，亦有如丹霞宗这般，在此设立据点，垄断一方丹药生意的小型宗门。丹霞宗据说其祖师乃是一位丹道仙师，宗门以炼丹术立派，在流云城及其周边区域，丹药生意几乎被其垄断，行事向来霸道。
林琰飞升后，深知初期积累的重要性。他虽拥有绝世丹术，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仙晶购买仙草仙药，一切都是空谈。于是，他让较早飞升、已稍熟悉环境的墨老（一位在下界受过他大恩、忠心耿耿的散修老者）牵头，集合了几位一同飞升或较早飞升、信得过的下界修士，在流云城坊市盘下了一个极小的摊位，取名“仙缘丹阁”。
他们自然不敢一开始就售卖高阶仙丹，那无异于稚子抱金于闹市。林琰只是根据手头极其有限的资源，改良了几种最基础的仙丹丹方，如“聚元丹”、“解毒丹”，使其成丹率更高，丹毒更少，效果比市面上的同类丹药强出三成左右，价格却只贵一成。
凭借这点微薄优势，“仙缘丹阁”竟也在丹霞宗的垄断下，艰难地打开了一丝缝隙，吸引了一些囊中羞涩的散修和低阶仙人，勉强维持着林琰这个小团体的日常修炼用度。
此举，显然触动了丹霞宗的利益。
苏雨薇语速飞快地将事情道来：“今日墨老照常出摊，生意尚可。不料丹霞宗的一位外门执事带着几个弟子前来，拿起我们的一瓶极品聚元丹，非说其中掺了杂质，用了劣等药材，以次充好，败坏流云城丹药市场的名声！墨老据理力争，那执事竟直接动手打翻了我们的摊位，还扣住了墨老和小伍，说要去城主府执法殿评理！”
“评理？”林琰冷笑一声，“怕是去了执法殿，黑的也能被他们说成白的。丹霞宗在流云城经营多年，与城主府必有勾连。”
“正是如此！”苏雨薇急道，“我远远看着，感觉那执法殿的巡卫过来，与那丹霞宗执事眼神交流，颇为熟稔。林大哥，我们初来乍到，无凭无据，修为又低，若是墨老他们被带走，恐怕……”
后面的话她没说，但意思很明显：轻则敲诈勒索所有仙晶，重则废掉修为，甚至暗中处理掉，也不会有人为他们这几个飞升新人出头。
“他们现在人在何处？”林琰站起身，周身气息虽仍不高，却有一股无形的冷厉威严弥漫开来。
“还在坊市我们的摊位前，围着不少人看热闹。”苏雨薇道，“那执事嚷嚷着要我们主事的人出来给个说法，否则就要抓人封摊！”
“要主事的人出来？”林琰眼中寒芒更盛，“这是逼我现身。看来，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怕是盯上我们改良丹方的来源了。”
丹霞宗以丹立派，对丹药最是敏感。“仙缘丹阁”的丹药品质异常，定然早已引起他们注意。此次发难，污蔑是假，试探乃至抢夺丹方和技术才是真。甚至可能想将林琰等人收编为奴，专为他们炼丹。
“走。”林琰吐出两个字，当先向门外走去。石室内的温度似乎骤然下降了几分。
苏雨薇看着他那并不高大、却在此刻显得异常沉稳可靠的背影，心中的慌乱奇异地平复了许多。她连忙跟上。
流云城坊市，东部区域的一个角落。
此刻正是坊市人流较多的时候，一处小小的摊位前，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看客。摊位招牌“仙缘丹阁”被砸倒在地，几种品阶不高的仙草和玉瓶装的丹药散落一地，一片狼藉。
摊位后，一位头发灰白、面容枯槁的老者嘴角带着一丝血迹，被两个气息彪悍、身着丹霞宗服饰的弟子反扣着双臂，动弹不得，正是墨老。他眼中充满愤怒与屈辱，却咬牙忍着没有出声。旁边一个年轻修士小伍则被踹倒在地，脸上有个清晰的脚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又被一个丹霞宗弟子一脚踩住后背。
一个身着锦袍、面色倨傲的中年人，手持一把折扇，慢悠悠地扇着风，他正是丹霞宗的外门执事，赵干。地仙后期的修为在场中显得鹤立鸡群。他身旁还站着两名流云城执法殿的巡卫，眼神漠然，显然默认了赵干的行为。
“诸位道友都来看看！”赵干声音蕴含仙力，传遍四周，“这‘仙缘丹阁’，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卖的丹药看似光鲜，实则内蕴杂质，丹毒暗藏！长期服用，必损仙基！此等行径，简直是我流云城丹道界的耻辱！今日我丹霞宗便替天行道，揭穿这群奸商的真面目！”
围观人群中响起阵阵议论。
“真的假的？我前几日还买过他们的聚元丹，效果确实比丹霞阁的好些啊？” “嘿，效果太好本身就不正常！说不定真用了什么邪门手段！” “丹霞宗说的，应该没错吧？他们可是专业炼丹的。” “可怜这几个飞升者，惹谁不好，惹到丹霞宗头上……” “看来这摊子是摆不下去了……”
赵干听着周围的议论，脸上得意之色更浓。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玉瓶，倒出一颗圆润的聚元丹，丹药表面竟隐隐有一道极淡的云纹——这是丹药品相达到极高水准的象征。
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贪婪与惊疑。这种品相的聚元丹，就连丹霞宗内的几位长老都未必能百分百炼制出来，这几个泥腿子飞升者是如何做到的？必定身怀秘法或独特丹方！若是能逼问出来……可是大功一件！
他打定主意，今天必须把背后之人逼出来，要么臣服，要么死！
“你们的老板呢？缩头乌龟吗？再不出来给个交代，就别怪赵某按流云城规矩，将这二人废去修为，逐出城去了！”赵干声音转冷，带着威胁。
墨老猛地抬头，嘶声道：“赵干！你血口喷人！我们的丹药绝无问题！你分明是觊觎……”
“啪！”一名丹霞宗弟子反手一耳光抽在墨老脸上，将他后面的话打了回去。
“老东西，还敢嘴硬！”那弟子恶狠狠地道。
小伍在地上挣扎怒吼：“放开墨老！你们这群强盗！”
赵干冷哼一声，不再废话，对执法巡卫道：“李兄，王兄，看来这主事之人是不敢露面了。按规矩，先将这二人押回执法殿再说吧。”
两名巡卫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就要上前拿人。
就在此时，一道平静却冰冷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谁说我不敢露面？”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只见一名青衫少年缓步走来，面容俊秀，眼神却深邃如寒潭，周身气息不过初入地仙，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悸的威严。他身旁跟着一位容颜绝美的白衣女子，俏脸含霜，正是苏雨薇。
“林大哥！” “公子！”
墨老和小伍顿时激动起来，却又满是担忧。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琰身上。
赵干眼睛眯起，上下打量着林琰，神识毫不客气地扫过，确认对方只是地仙初期后，脸上露出一抹轻蔑的冷笑：“你就是这摊子的主事人？区区地仙初期，也敢学人开店卖丹？你可知罪！”
林琰看都没看那两名执法巡卫，目光直接落在赵干身上，淡淡道：“罪？何罪之有？倒是你，打砸我的摊位，伤我的人，这笔账，该怎么算？”
赵干一愣，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他身后的丹霞宗弟子也跟着哄笑。
“哈哈哈！怎么算？小子，你是修炼把脑子修坏了吗？”赵干笑声戛然而止，脸上露出狞笑，“你的丹药以次充好，坑蒙拐骗，罪证确凿！本执事没当场将你们格杀，已是仁慈！现在，立刻跪下，交出你们所有丹药的丹方和炼制手法，再自废修为，或许还能饶你们一条狗命！”
图穷匕见！
围观人群一阵骚动，不少人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两名执法巡卫也向前一步，地仙中期的气势隐隐压向林琰，冷声道：“赵执事所言，便是执法殿的裁定。小子，识相点，按赵执事说的做，可免皮肉之苦。”
苏雨薇脸色一白，下意识地靠近林琰一步，仙力暗运。
林琰却依旧平静，甚至嘴角还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丹霞宗？流云城执法殿？真是好大的威风。仅凭你红口白牙一句‘以次充好’，便定了我的罪？你说我的丹药有杂质，丹毒暗藏？”
“难道不是？”赵干扬起手中的那颗极品聚元丹，“此丹看似品相不错，实则药力狂暴，内蕴隐毒，非正宗炼丹手法！我丹霞宗炼丹千年，岂会看错？”
“正宗？”林琰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种俯视般的怜悯，“井底之蛙，也敢妄谈正宗？你说有隐毒？那便请人当场验丹便是。”
“验丹？”赵干嗤笑，“验了也是浪费时……”
“我来验如何？”一个苍老却洪亮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外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朴素灰袍、精神矍铄的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外围，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俏丽的小药童。
看到这位老者，赵干脸上的倨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惊愕与恭敬，连那两名执法巡卫也立刻躬身行礼：
“见过姜大师！” “姜大师您怎么来了？”
这位姜大师，乃是流云城一位极有名望的散修炼丹师，虽不属于丹霞宗，但丹术高超，据说已触摸到灵阶仙丹师的门槛，地位超然，即便城主见了也礼敬三分。他平日深居简出，极少来坊市，没想到今日竟会出现在此。
姜大师没有理会赵干等人，目光直接落在林琰身上，眼中带着一丝好奇，然后又看向赵干手中那颗丹药，缓缓道：“老朽恰巧路过，听闻此处有丹药品质之争。既然双方各执一词，验丹无疑是最公平之法。赵执事，你觉得老朽可有这个资格验一验？”
赵干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他哪里敢说姜大师没资格？但若是验丹……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丹药绝对没问题！刚才那番说辞纯粹是找茬的借口！
“这……姜大师德高望重，自然有资格……”赵干额头渗出冷汗，支吾道，“只是这等小事，岂敢劳烦大师您……”
“无妨。”姜大师一摆手，直接走到场中，对林琰微微颔首，“小友，可否将丹药予老夫一观？”
林琰能感受到这位老者身上纯粹的好奇与对丹道的执着，并无恶意，便点了点头：“大师请便。”
姜大师从赵干手中（赵干不敢不给）接过那枚聚元丹，先是仔细观其色泽纹路，又放在鼻下轻嗅，最后，竟伸出舌尖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丹身，闭目细细感知。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看着姜大师。
片刻后，姜大师猛地睁开眼睛，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激动与赞叹：“妙！妙啊！药力精纯无比，凝练至极！杂质几乎被剔除殆尽，丹毒微乎其微，近乎于无！更难得的是，药性温和中正，极易吸收，对地仙境的仙基稳固大有裨益！这……这聚元丹的炼制手法，堪称化腐朽为神奇！老夫钻研丹道数百载，从未见过将基础聚元丹炼制到如此完美地步的！这绝非普通丹师所能为！”
姜大师的评价如同惊雷，在人群中炸开！
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变了，从怀疑、同情变成了震惊和火热！看向赵干等人的目光则充满了鄙夷和嘲讽。
赵干和两名执法巡卫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不……不可能！姜大师，您是不是看错了……”赵干兀自不敢相信，或者说不愿相信。
姜大师脸色一沉，不悦道：“赵执事是在质疑老朽的眼力？”
“不敢！晚辈不敢！”赵干冷汗涔涔，连忙躬身。
林琰看着面如死灰的赵干，缓缓上前一步，声音冰寒刺骨：“现在，我们可以来算算账了。”
“你丹霞宗，无故污蔑，毁我声誉。” “打砸我的摊位，毁我财物。” “伤我的人，辱我尊严。” “更是觊觎我的丹方，欲行强取豪夺之事。”
林琰每说一句，气势便攀升一分，虽然修为依旧只是地仙初期，但那眼神中的冰冷与威严，竟让地仙后期的赵干都感到一阵心悸，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这一切，你丹霞宗，该如何给我‘仙缘丹阁’一个交代？” “你赵干，又该如何给我林琰一个交代？”
林琰的目光如两道冰冷的利剑，直刺赵干。全场目光聚焦于他，等待着他的回答。刚刚还气焰嚣张的丹霞宗执事，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汗流浃背，骑虎难下。
而那位姜大师，则目光灼灼地看着林琰，仿佛发现了一块稀世瑰宝。
坊市中的风波，显然才刚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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