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我，”爷爷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轻轻抚摸着手中那根旧烟袋杆子，目光仿佛穿透了残破的殿顶，望向那片污浊的天空。
“吾以这残躯，以这天狩锁魔大阵为牢，再锁那魔头六个时辰，为尔等…争取这荡魔清场的时间。”
他猛地一挥手，烟袋杆子指向山河图上那密密麻麻的猩红光点和黑色狂潮，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诸君，甲子荡魔，便在今日。不为虚名，不为权位，只为身后这万里河山，亿兆生灵。此战，有死无生！此战，向死而生！各司其职，戮力同心…荡平妖氛！！！”
“荡平妖氛！！！”
“荡平妖氛！！！”
“荡平妖氛！！！”
压抑到极致的战意和悲壮的怒吼，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在残破的万雷朝宗殿内轰然爆发。
龙虎长老、茅山高功、阁皂符宗、苗疆蛊老、佛门大德、袁宝、陈铁山、谢慕、秦岳…所有人，无论伤势轻重，无论门派之别，此刻眼中都燃烧着同一种火焰——决死的火焰。
玄机真人率先朝大天尊深深一揖，转身便带着阁皂符宗和苗疆蛊老化作流光冲出大殿。
茅山高功低吼一声，浑身散发出森然鬼气，也带着同门大步离去。
秦岳对谢慕伸出手，谢慕借力站起，两人身影一闪，消失在殿外。
妙音仙姑周身腾起翠绿蛊雾，卷起袁宝和陈铁山，也化作一道绿芒射出。
转瞬之间，大殿内空了大半。
只剩下爷爷、玄武真人、我、萧媚，以及几位负责维持中枢运转的龙虎山长老。
沉重的压力并未散去，反而更加凝实。
爷爷的目光再次落在我和萧媚身上，那眼神不再是俯瞰天下的大天尊，似乎又变回了一丝那个营台镇老王头的复杂。
“大孙子，”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怪爷爷吗？”
我猛地抬头，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睛。
怪？
那些被戳脊梁骨的童年？
那些为了保护我而背负的骂名？
那些看着他佝偻背影时的酸楚？
还有此刻，被推上这绝命的位置？
无数的情绪翻涌而上，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个嘶哑的问题：
“为什么…要装？装那么久？装得那么…真？” 我甚至不敢问，父母的死…是否也在这“装”的计划之中。
爷爷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殿外那片被魔瘴染成暗红的天空，仿佛穿透了时光。
“光绪二十四年，囚龙井畔，龙凤陨落，怨气滔天。天狩十二尊奉命荡魔，却发觉侍神宗之渗透，远超想象。倭奴阴阳道，所图非止华夏气运，乃是引‘归墟’降临，万界归寂。”他的声音带着沉重的沧桑。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尤其这暗箭，早已深扎在血脉脏腑之中。”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烟袋杆子。
“要拔除毒瘤，需先看清脉络。要看清脉络，就得…让自己也变成‘毒瘤’的一部分，甚至…变成一块让他们觉得可以随意踩踏、毫无威胁的…烂泥。”
他看向我，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大孙子，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有些戏，只能一个人演。演得越真，骗过的人越多，包括…至亲之人，这刀子…才能扎得越深，越狠。”他的目光扫过萧媚，又似乎透过她看到了更多。
“萧安国…萧霆…卢天尊…他们，都是这盘棋上…看清了，或者没看清的棋子。代价…很重。”
他没有提我父母，但那未尽之言中沉重的意味，让我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
萧媚的身体也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颈间的黑丝巾下，暗红的洇染似乎扩大了一分。
“所以，您这六十年的‘冤屈’，六十年的‘藏拙’，就是为了…等今天？”我的声音干涩。
“不全是等。”爷爷缓缓摇头，目光锐利如初。
“是在织网。以身为饵，以岁月为梭，将那些藏在最深处的毒虫，一点点诱出，看清它们的脉络，摸清它们的巢穴…然后，在它们自以为即将成功的时刻…”他手中的烟袋杆子轻轻点在悬浮的山河图上，那代表着营台镇囚龙井的、最为刺目的猩红光点之上。
“…收网！”
笃！
烟袋锅子与石碑碎片碰撞的轻响，在死寂的大殿中如同惊雷。
“时辰快到了。”爷爷收回目光，所有的情绪瞬间收敛，重新变回那个掌控全局、如山岳般沉稳的大天尊。
“玄武真人，中枢调度，不容有失。”
“明白！”玄武真人重重点头，转身走向大殿一角临时布置的、由无数玉符和光幕组成的巨大控制台前，几位龙虎山长老立刻围拢过去。
爷爷的目光最后落在我和萧媚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随爷爷…入囚笼！”
他大袖一挥，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力量瞬间包裹住我和萧媚。
眼前景象瞬间模糊、扭曲，空间传送的眩晕感猛烈袭来。
下一刻，脚下一实。
刺鼻的硫磺恶臭、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污秽怨气、以及那无处不在、仿佛要冻结灵魂的归墟吸力，如同粘稠的潮水般瞬间将我们淹没。
我们已不在龙虎山残殿。
脚下，是暗红搏动、如同活物般散发着高温的污秽菌毯。
眼前，是那座由暗红晶石构筑、布满粗大搏动血管、高达十丈的巨大晶台！晶台之上，无数道粗大的金色道纹锁链纵横交错，如同天神编织的牢笼，死死锁住中心那个身影——静玄！
他依旧保持着双臂张开的姿势，但覆盖蛇纹的双臂和肩膀被数条最粗大的金色锁链贯穿、缠绕，暗金的污血不断滴落，在滚烫的菌毯上灼烧出嗤嗤白烟。
他连接晶台和天空漩涡的能量丝线也被更多的锁链绞缠、压制，光芒黯淡。
他低垂着头，金色的竖瞳紧闭着，仿佛陷入了沉寂。
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一股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压抑到极致的恐怖力量，正在他那被锁链禁锢的躯壳内疯狂积聚！
那力量充满了毁灭的怨毒，死死地抵抗着金色锁链的净化与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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