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教室的吊扇吱呀转着，在八月闷热的午后显得力不从心。范临月用圆规尖在课桌上刻下第三十七条竖线时，一滴汗顺着她的刘海滑落，在木质桌面上晕开深色的圆点。她盯着那个逐渐扩散的痕迹，突然听见草莓味洗发水的香气混着塑胶鞋底摩擦地板的声音靠近。
\"这里有人吗？\"
临月抬头时，正巧看见阳光穿过女生发梢的瞬间——那些浅棕色的碎发像被点燃的琥珀，映得她胸前歪戴的巨蟹座胸针闪闪发亮。这个画面后来被临月写在日记里：\"像是有人突然往我黑白胶片般的生活里倒了一桶彩虹糖。\"
\"有。\"临月把圆规收回笔袋，金属碰撞声像某种警告。
林小夏——这个后来被她称作\"人生bug\"的女生——居然笑着坐下了。她掏出的那包小熊饼干在课桌上滑出半道弧线，包装袋上的卡通熊正对着临月龇牙咧嘴。\"我叫林小夏，\"她的梨涡里盛着整个夏天的阳光，\"夏天的夏。\"
临月瞥了眼腕表，距离下课还有三十七分钟。她没想到这三十七分钟会永远改变她的人生计时方式。
下课铃响时，临月发现校徽不见了。她蹲下来搜寻地面，这个角度恰好看见林小夏正偷偷把什么塞进她的书包侧袋。女生纤细的手指上沾着水彩颜料，指甲剪得短而干净，食指贴着创可贴的边缘已经微微翘起。
\"你干什么？\"
林小夏吓得胸针都掉了。金属落地的脆响中，临月看清她手里拿着自己的校徽——别针部分被缠上了淡蓝色胶布，和她素描本卷边的保护措施如出一辙。
\"会划伤手。\"林小夏的耳垂红得像要滴血，\"上周你整理书包时...我看到你被扎了一下。\"
临月突然不会呼吸了。这个连她自己都忘记的微小伤口，竟被一个陌生人如此郑重地对待。她弯腰捡起那枚巨蟹座胸针时，指腹摸到背面刻着的日期：2018.6.21。
\"夏至日哦！\"林小夏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妈妈说巨蟹座遇上夏至出生...\"
\"星座都是骗局。\"临月打断她，却在下节课的课本扉页上画了只小螃蟹。
放学时暴雨突至。临月站在教学楼屋檐下，看雨帘把世界分割成模糊的色块。草莓香气再次靠近，林小夏正笨拙地把素描本往书包里塞，头发上还沾着水彩课的颜料。
\"喂。\"临月突然开口，\"要伞吗？\"
她们挤在临月的黑伞下走过三个街区。林小夏的右肩被雨水打湿，临月的左臂僵直得像块木板。在第四个路口的分岔处，林小夏突然钻进便利店，出来时举着两支雪糕。
\"生日礼物。\"她把香草味的那支递给临月，\"虽然早了一个月。\"
临月这才想起刚才看到的日期。她撕开包装纸咬了一口，奶油甜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暴雨突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她们脚下的小水洼里，折射出彩虹的光斑。
后来每个午休，林小夏都会把便当里的章鱼香肠分给临月。作为回报，临月会吃掉她讨厌的胡萝卜。她们发展出一套完整的暗号系统：转笔意味着\"这堂课太无聊\"，扯马尾表示\"老师正在靠近\"，而把橡皮推过课桌中线，则是\"我有点想你\"的隐晦表达。
体育课跑八百米那天，临月在最后冲刺时摔倒了。塑胶跑道擦破她的膝盖，血珠渗出来像一串歪扭的项链。她正要咬牙站起来，突然看见林小夏冲出跑道。
\"你疯了吗？\"临月瞪着她，\"还有半圈就跑完了。\"
林小夏的刘海被汗水粘在额头上，胸口剧烈起伏着。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蹲下来检查伤口，手指凉得像清晨的露水。\"我背你去医务室。\"
\"开什么玩——\"
身体突然腾空的瞬间，临月闻到了混着汗水的草莓香。林小夏的脊椎骨硌得她胸口发疼，却奇异地让人安心。蝉鸣声突然变得很远，近在耳畔的只有对方急促的呼吸。
\"你比看起来重多了。\"林小夏喘着气说。
临月把发烫的脸埋在她肩膀上：\"闭嘴，看路。\"
那年期末考前一周，林小夏发高烧请假。临月盯着旁边空荡荡的课桌，一整天都在笔记本上画无意义的螺旋线。放学铃响后，她冲进药店买了退烧贴，又绕路去买了林小夏最喜欢的皮蛋瘦肉粥。
按响门铃时，她才发现自己连对方家住几楼都记得清清楚楚。林小夏开门时还穿着哆啦A梦睡衣，脸颊烧得通红：\"你怎么...\"
\"量体温。\"临月粗鲁地把退烧贴按在她额头上，\"39度还乱跑，想烧坏脑子吗？\"
林小夏突然笑了。她笑起来时右脸的梨涡比左脸深，睫毛在灯光下投出扇形的阴影。\"你担心我。\"
\"我没有。\"
\"你就有。\"
\"...喝你的粥。\"
暑假开始前最后一天，他们逃课去了天台。林小夏带了两罐冰可乐，罐身凝结的水珠滴在水泥地上，很快被烈日蒸发。
\"我要转学了。\"她突然说。
临月的可乐罐发出刺耳的变形声。她盯着远处操场上跳跃的光斑：\"哦。\"
\"爸爸工作调动...要去深圳。\"
\"什么时候？\"
\"下周三。\"
蝉鸣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临月站起来走向天台边缘，生锈的铁栏杆烫得吓人。她想起书包里那本《哈利波特》的扉页上，林小夏画的卡通版德拉科正在对她做鬼脸。
\"等着。\"
她回来时拿着两罐喷漆。林小夏画了只巨蟹，她画了只蝎子。两个图案在水泥地上紧紧挨着，荧光粉在烈日下鲜艳得刺眼。
\"我会回来的。\"林小夏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每年夏天。\"
临月别过脸：\"谁管你。\"
但她偷偷拍下了那幅涂鸦，设置成了手机锁屏。
十七岁生日那天，临月收到一个包裹。拆开层层气泡纸，里面是画满她侧脸的素描本。最后一页夹着张车票，背面写着：\"这次换我来找你。\"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很响。临月摸了摸嘴角，发现自己在笑。她翻开素描本最新的一页，空白处多了一行小字：\"你看，巨蟹座真的能融化天蝎座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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