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阳光被纱帘滤成淡金色，落在丁子轩的白大褂上，泛起一层柔软的绒毛。三玖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棉签，正小心翼翼地给他擦手背的针眼。他还没醒，呼吸均匀，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褪去了手术台上的锐利，像个终于卸下防备的孩子。
床头柜上堆着他换下来的衣物，白大褂被护士洗干净叠着，边角还带着点消毒水的清冽。三玖伸手想把它放进衣柜，指尖却在触到布料时顿住了——袖口内侧，好像有块不一样的颜色。
她把白大褂展开，铺在床尾的被子上。纯棉的布料被洗得有些发白，领口磨出了细毛边，左胸口袋上方绣着的“丁子轩”三个字已经有些褪色，是医院统一绣的姓名标。可在距离袖口三指宽的地方，靠近腋窝的内侧，有一行小小的字迹，藏在布料的褶皱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是用黑色水笔写的，字迹有些潦草，带着点匆忙的痕迹，却力透纸背——
“三玖天下第一”
三玖的呼吸猛地停了。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布料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笔痕，像能摸到他写字时的力道。这位置太隐蔽了，平时穿在身上根本看不见，只有把袖子卷起来，或者像这样摊开时，才能窥见这藏得极深的秘密。
是什么时候写的呢？
她想起丁子轩穿这件白大褂的频率——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件，说布料软和，手术时抬胳膊不勒。上个月他值夜班回来，袖口沾了片碘伏渍，她帮他搓了半天才洗掉，当时怎么没发现？还有上周他趴在沙发上补觉，袖子滑上去露出小臂，她给他盖毯子时，明明离那行字那么近……
原来他藏了这么久。
三玖的眼眶突然有点发热。她太熟悉这字迹了——高中时他给她写的化学笔记，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后来给她发的便签，笔画里总带着点温柔的弧度；可这行字不一样，潦草里藏着点孩子气的执拗，像在跟谁较劲似的，非要把“天下第一”这四个字刻在最贴身的地方。
他总是这样。
把所有的温柔都藏在最不经意的角落。会在下雨天把伞往她这边歪，自己半边身子淋湿了却只说“不冷”；会在她烤糊面包时皱着眉说“难吃”，转身却把整个烤盘吃得干干净净；会在手术成功后第一时间给她发消息，哪怕只有三个字“结束了”，也带着藏不住的雀跃。
可他从不说“我很在意你”，也从不说“你对我很重要”。他把这些话，都写进了白大褂的褶皱里，藏进了深夜热好的味增汤里，融进了每一次看她时，眼里不自觉漾起的温柔里。
“唔……”
丁子轩的喉结动了动，睫毛颤了颤，像是要醒了。三玖赶紧把白大褂叠好，塞进衣柜最深处，脸颊烫得像被阳光晒过。她转身坐回床边，假装还在给他擦手，心跳却像擂鼓，咚咚地撞着胸口。
“醒了？”她抬头时，正好对上他睁开的眼睛。
丁子轩的眼神还有点蒙，眨了好几下才聚焦，看到她红扑扑的脸颊，声音哑得像砂纸：“怎么了？脸这么红？”
“没、没事，”三玖避开他的目光，拿起旁边的温水，“要不要喝点水？”
他点点头，被她扶着坐起来，后背垫了个枕头。温水滑过喉咙，他才稍微清醒些，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弯了弯：“是不是我睡相太丑了？”
“才没有。”三玖嗔怪地看他一眼，指尖却还在发烫，脑子里全是那行“三玖天下第一”。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董嘉拎着个果篮走进来，看到丁子轩醒了，眼睛一亮：“哟，丁大主任终于舍得睁眼了？再不醒，三玖学姐都要把你病房的地板擦出包浆了。”
三玖的脸颊更红了，董嘉却没注意，自顾自地把果篮放在桌上：“说真的，你这次可把我们吓坏了。连续四十多个小时连轴转，教授说你是‘拿命拼手术台’。”他瞥了眼衣柜，“你那白大褂我帮你收了，洗得可干净，就是……”
丁子轩的眼神突然一紧，打断他：“没什么。”
董嘉愣了一下，挠挠头：“哦，没什么。就是觉得你那大褂旧得该换了，领口都磨破了，还天天穿。”
三玖的心跳又漏了一拍。他果然是故意的——故意穿这件旧大褂，故意把字藏在最隐蔽的地方，故意不让任何人发现，却又在每个穿起它的瞬间，偷偷想起她。
丁子轩的耳尖有点红，避开三玖的目光，对董嘉说：“没事就回去吧，科室还有事。”
“得，这就赶我走。”董嘉笑着摆摆手，“三玖学姐，看好他，别让他再偷偷爬起来看病例。”
病房门关上后，屋里又恢复了安静。阳光从纱帘的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像串没说出口的秘密。
三玖拿起苹果，低头削皮，刀刃在果皮上划出均匀的弧线，声音轻轻的：“那件白大褂……穿了很久了吧？”
丁子轩的手指蜷了蜷，没说话，算是默认。
“该换件新的了。”她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进盘子里递给他，“我看到医院新做的款式，布料更软，还有暗纹。”
他接过盘子，指尖碰到她的手，温温的。沉默了几秒，他才低声说：“这件……穿惯了。”
三玖看着他低头咬苹果的样子，嘴角忍不住上扬。她没再追问，也没说自己发现了那行字。有些秘密，藏着比说出来更动人——就像他藏在白大褂里的“天下第一”，就像她藏在心里的“非他不可”。
傍晚时，丁子轩精神好了些，靠在床头翻病例。三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给他织围巾，竹针碰撞的声音清脆又温柔。
“明天想吃什么？”她突然问，毛线在指尖绕出个圈。
“你做的都好。”他头也没抬，目光却落在她的侧脸上，“不过……想喝你做的抹茶红豆汤。”
“好。”三玖应着，竹针的动作快了些。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像幅安静的画。丁子轩翻病例的手指顿了顿，视线悄悄瞟向衣柜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
他其实早就想换件白大褂了，可每次拿起新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那天凌晨，刚结束一台八小时的手术，累得靠在墙上喘不过气，脑子里却突然冒出个念头——得在最常穿的衣服上，写点什么，能让他在撑不下去的时候，一看就有劲儿。
笔是从护士站拿的，水笔芯快没墨了，他写了三遍才写清楚。写的时候怕被人看见，缩着脖子像做坏事的学生，可看着那行字落在布料上，心里突然就踏实了。
就像现在，看着三玖认真织围巾的样子，他觉得胸口暖暖的，连后腰的酸痛都轻了些。
原来支撑一个人走过漫长黑夜的，从来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誓言，而是藏在白大褂褶皱里的一行字，是清晨保温桶里的热汤，是无论多晚回家，总有盏灯为你亮着的温柔。
三玖织完最后一针，把围巾举起来看了看，是淡绿色的，像春天的新叶。她转头看向丁子轩，正好撞上他温柔的目光，脸颊微红：“等你出院，就能戴了。”
“嗯。”他笑着点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辛苦你了。”
“不辛苦。”三玖摇摇头，把围巾叠好放进包里，心里却在想——明天要把那件白大褂带回家，好好熨烫一下，让那行字，在阳光下更清晰些。
病房的灯亮了，暖黄的光漫过桌椅，漫过叠好的白大褂，漫过两人相视而笑的眼。有些爱意不必说破，藏在袖口的字迹里，藏在织了一半的围巾里，藏在每个心跳同频的瞬间里，就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就像那行“三玖天下第一”，从来不是什么夸张的宣告，只是一个疲惫的医生，在无数个手术间隙里，偷偷写给全世界的、关于他的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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