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软剑，被池赤霄握着剑柄，就这么一寸一寸地捅进了他亲生父亲的胸口。
还搅了搅。
家主的眼珠子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脱出来，目眦欲裂，他猛的一回头，从腰间抽出带着倒刺的鞭子，又狠狠一便抽上池赤霄原本就已经濒临崩溃的躯体。
“逆子，逆子！”
家主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不断流逝，想要摸索手上的储物戒，找到药扶下去，却只听见十七以咳代笑，手上正拿着他的储物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顺走的。
“是不是没想到？”十七满身泥泞血污，半靠半躺在自己剩下的六条尾巴上，一笑就露出因为半红半白的牙。
白的是牙，红的是粘上牙的血。
然而一瞬过后，十七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不见了。
家主知道池赤霄也会恢复记忆，但想不到他居然会弑父，在家主眼里，这只浑身上下都是难看的白色羽毛的，他的长子是怯懦的，愚蠢的，代表他不愿回忆起的过去。
和池赤霄母亲相恋的时候那个年少轻狂信誓旦旦的自己，不顾反对娶回家后每天被下属进谏言要求纳妾，最终真的采纳了的自己。
但那又怎么样？池赤霄的母亲一天到晚只会舞刀弄枪，一点大家闺秀，当家主母的气质都没有，虽然嫁进来之后主母做的事她也都在做，也没出错，但……但毕竟她年纪大了，还怀着孕。
而且，像他这样身居高位的男人，有几个不纳妾的？男人都是这样，凭什么要求他和一个已经开始年老色衰的女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只不过是要纳妾而已，这女人知道了居然要休夫？她还怀着孕，怀着他的孩子，还想要走！不可能！
结果这废物女人生下来的也是一个废物，白毛，丑死了，和她一样，要不是在安胎药里下了别的东西，这女人肯定不会死的这么快。
“若不是我还要个好名声，早就把我三岁的好儿子接过来了！”
家主倒下前，疯魔般冲着池赤霄吼道。
“……”
似乎打定主意要折磨他这出格的长子，他最后的力量甚至不用来自救，而是将自己走马灯所看见的画面印出来，印到池赤霄眼瞳里。
于是，这换算下来依旧只有十七岁的孩子看着自己从未见过的娘和面前令他恶心的想吐的父亲眉目传情，看着母亲被迫喝下那些伤身体的药，看着她死……
看着家主在刚和小妾以及自己的外室子在一起聚会后扯起笑脸来找自己，说自己是多么爱他的母亲。
他还傻傻的信了。
恶心，恶心死了……
男神像又重新站了起来，黑蛇恢复了一点气力，给十七套了个保护罩，准备再次上前。
“……等等。”十七声音嘶哑，“你还有能装神魂的东西吗？”
黑蛇一愣，随后迅速取出一个酒坛子，“你五姐和六姐两个人酿酒的时候捣鼓出来的。”
十七点点头，接过这看起来依旧很新的酒坛子，黑蛇捏捏他满是泥泞的指腹，让十七烦躁不安的心略微沉静下来。
要相信哥哥可以的，现在……十七要去救一只可怜的小白鸡。
池赤霄身体本来就弱，吃不饱穿不暖，突破禁制想起所有记忆后的精神崩溃，再加上胸口的贯穿伤口，哪怕十七原本给他吊着命，在巨大冲击下，神魂已经开始散了。
十七本是不想去干涉他人命运，亦或者他鸟生死的，不过毕竟姓池的帮了他们挺大的忙，救他一命，两清。
但偏偏命运就是这么爱戏耍人。
十七正准备用酒坛将池赤霄的神魂装起来的时候，那两尊男神像的其中一尊的攻击居然直冲冲地冲着十七就过来了。
黑蛇灵力本就仅剩微末的一点，给十七的结界能挡碎石，但不能挡这种目的性极强的攻击。
那身材魁梧的男神像嘴里不明不白地嘶吼着什么，黑蛇在发现自己疏漏的一瞬间就被剧烈的耳鸣攻占了所有听觉，根本听不清。
他瞳孔骤缩，但他们距离太远，那光刃又飞的太快，就是想要阻止也来不及。
十七断手断腿的，好不容易挪动到池赤霄旁边，现在躲也躲不开，满脑子都是“遭了，只有五条尾巴了”的时候，一道满身是血的身影挡到了他面前。
十七也不清楚一个胸口破了个大洞的人是怎么挡住这道攻击，让自己一点儿伤都没受的。
他只记得池赤霄身躯开始一点点溃散的时候，转身冲着他笑。
“你是我唯一一个朋友。”
十七张张嘴，最后憋出一句：“你现在很像小说里给人挡刀的傻叉。”
“是吗？要是下辈子有机会的话，我会去看看你说的小说是什么样子的。”
声音愈来愈小，池赤霄的神魂已经碎的不能看了，他缥缈的声音终结在了一句“谢谢”上。
可能是在谢十七逼厨子给他做的那碗炒面吧。
十七下意识伸手去抓，却让飘摇的碎片更散，他不明白为什么池赤霄和他并没有太多交集，却心甘情愿为他挡刀，明明他就算硬生生挨拿一下也顶多就是再断一尾，疼是疼，但不会死的。
“果真是一只蠢得没边的鸟。”十七打开酒坛，神魂碎片争先恐后往里钻——其实池赤霄还是想活下去的。
但散的太多，最终救回来的也不到一半。
黑蛇冲回来，确定十七没有因为攻击的余波受伤之后，给他塞了好几个聚魂的法器，叫他好好待着。
时祈抬眸，浅色的瞳孔中积蓄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眨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
“我和哥哥一起。”
不出所料，十七被拒绝了，但他不听，用刚才恢复的一点灵力一钩子下去，自己就直接飞到了折扇男神像背上，“骨灰在哪？”
黑蛇连忙闪身跟上，“在……”
轰隆——
雷声滚滚，大雨倾盆，天幕仿佛破了个大洞，雨水哗啦啦落到身上，血污被洗刷，但怎么也洗不干净。
“折扇的在后心，另一个在手中的武器上！”
黑蛇放大了声音，确保十七能听见，二人合力将剩下两尊神像解决。
十七眨眨眼，脸颊上不知道是疼出来的汗还是泪水，混杂在雨水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中流出来的血水里，全身上下仿佛被针不断刺着。
他脱力地倒下去，六条尾巴连甩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黑蛇忙托住他，但其实黑蛇自己的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十七躺在他怀里，两个人像脑残一样就这么被雨淋着，全然不顾受了多重的伤。
很久。
十七忽然转了转头，看着黑蛇，“哥哥，你还没有名字，。”
“你也没有。”黑蛇声音里有点儿无奈。
“难得闲下来，我给你起一个吧，我想想……”
十七不等黑蛇回应，自顾自地继续说，好像这样就能掩盖住他此刻跌到谷底的情绪，“我之前听见你和那群红毛鸡谈话了，说是你让他们过上了富足殷实的生活，又说他们多殷切……结合这些，哥哥你觉得你姓殷怎么样？”
黑蛇摸摸他黏在脸上的白发，“嗯，我觉得特别好。”
他声音还哑着，却还是极其温柔的语调，和初见时判若两蛇。
“名……”十七忽然止不住地咳嗽，黑蛇想带他走，说回家，却被拒绝，“让我先说完嘛哥哥。”
“叫四哥都叫惯了，那就殷四好了！
不行，太简单了……殷肆吧，肆意妄为，肆无忌惮，哥哥不需要顾及任何东西，自由自在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这样……这样就很好……”
声音一点点变小，十七晕过去了。
说不清是痛的还是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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