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梧桐镇。
李丰年背着徐凡心奔跑，庄兰亭扶着昏睡的徐凡心以防他滑下李丰年的脊背，逃命一样。
因为就是在逃命。
不知道要追杀徐凡心的是谁，只花满栀临死前凄恨嘶喊，请求他们把徐凡心带走。
一口气跑到林荫小道，有一辆破旧板车套着一匹瘦马，车上铺着旧棉被，李丰年把徐凡心放上去，庄兰亭跳上去给昏迷的徐凡心盖棉被，把绑着木板的脚踝给他放舒服的位置。
李丰年迅速坐前面，回头看一眼，手下马鞭“唰”一下，瘦马拉着板车跑起来。
李丰年先前背着徐凡心跑的浑身冒汗，这会儿赶着马车，寒冬的夜风呼呼往衣服里灌，连打几个寒战，脑子也更清醒几分，“庄师爷，事态紧急，这板车是就近借来的，咱这往北跑，正迎着北风，把棉被给孩子捂紧喽，本来就烧的滚烫。”
庄兰亭：“放心李哥，我省的。”
李丰年：“咱往北是往哪儿去？”
庄兰亭：“往禹都。”
李丰年：“找程锦，叶朗那几个孩子吗？这几个孩子收到县尊大人的死讯，估计正往咱南边儿赶过来呢，这路上不一定碰的巧……”
庄兰亭：“碰不上也继续往北走，投奔朱家或梧桐书院考出去的官员都行，总之梧桐镇是待不了了。”
李丰年抹了把眼泪，好让自己看清夜路，声音难掩哽咽，“凡心的脚怎么伤成这样的啊，孩子长这么大，娇生惯养的哪儿受过这罪啊！”
庄兰亭把怀里的少年搂的更紧，今晚无月色，他看不清徐凡心，只少年滚烫的体温让人担忧，“李哥别问，以后看见他，也别问。”
李丰年张了张嘴，话绕着舌头转两圈又咽了回去，又抹了两把眼泪，认真在夜色看路赶车。
庄兰亭无声的喃喃，“昏了好，昏了好，可醒了之后呢，发烧总会好的，心病怎么办？”
寂静冬夜有噪音传来，夜色黑沉，漆黑一片，只耳边感觉噼里啪啦哗啦啦啦的声音越来越近。
李丰年在夜色中，皱眉眯眼仔细辨察，很快前方的道路颜色变深，伴随水声，李丰年惊诧大喊，“水，好多水过来了，哪儿来这么多水！”
话音刚落，周边住户越来越多人于梦中惊坐起，叫喊声，婴儿啼哭声，狗吠牛叫，此起彼伏。
打更人的更锣声也敲的急切如催命，大喊着，“发水啦！发水啦！是荻花街那段荻花河堤坝塌方，大家快逃命，快逃命！”
庄兰亭震惊的张望，“不可能！荻花河的堤坝可算的上是大禹朝最牢固的堤坝，怎么会塌？”
李丰年勒马急停，哽着嗓子大声哭喊，“我家里有孩子，我媳妇儿，我爹，还有我重病在床的老娘。”
庄兰亭一边把徐凡心放躺下，一边急声道：“李哥，你家地势低，你快回去，还好没离荻花街太远，我带着凡心继续往镇外跑……”
李丰年手忙脚乱的下板车，啪嗒两声，地上的水已经没到脚踝，也就几句话的功夫，水势真够快的，“对不住了，庄师爷，只能辛苦你一个人啦。”
庄兰亭坐到前面，接过马鞭，“这什么要命时侯，快别说这些。”
李丰年摸了摸徐凡心的头，“孩子挺住，多难都挺住昂，叔等你回家吃包子……”
说完，李丰年趟着水往家方向跑。
庄兰亭马鞭一甩，继续往北边方向的镇外跑。
不到小半个时辰，板车已经跑到梧桐镇外，大水一直追在后面，声势越来越大，哗啦啦的水声越来越急。
逃无可逃，水从四面八方地势低的方向涌来，浑浊的浪头裹挟着枯枝，浮木，洪水迅速上涨，淹没了大片农田和村庄，房屋在洪水中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被吞噬。
庄兰亭咬牙保持冷静，驭马拉着板车一直往地势高的地方跑。
洪水持续不断地上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他们在洪水中的处境越来越危险。
突然，瘦马一阵嘶鸣，寒水彻骨，马蹄僵硬，水中湿滑，马儿扛不住，鼻孔喷张着倒下。
庄兰亭眼疾手快，转身将板车上的少年抱起，舍弃棉被往地势高的村庄跑，东风凌冽，徐凡心在冷风和颠簸中醒来。
周围水势滚动，平日清澈安静的荻花河水，此时冲破了堤坝的束缚，疯狂的欢走，河水模糊了方向，停滞了时间，灾难面前，生灵化为刍狗。
庄兰亭的膝盖也渐渐被水淹没，他一个文人，并不强壮，抱着徐凡心一个长成大人的体格，咬牙死撑，从始至终，没让少年的衣裳粘湿，已经在高烧，若再受寒水浸湿，他挺不过这个冬夜。
徐凡心睁着烧红的眼，夜色中，他看不清庄兰亭，只听见筋疲力尽到极致的急喘声。
徐凡心声音嘶哑，音量低微，“庄叔叔。”
庄兰亭：“呼呼呼，诶，庄叔叔在，凡心，你发着烧，咱这会儿没吃药的条件，你得咬牙扛过去。”
徐凡心此刻精神寂灭，如死灰槁木，生无可恋，死亦无所惧，“庄叔叔，水势凶险，你弃了我吧，理智点，你带着我这个残疾，咱们都会冻死，我不想再拖累任何人了。”
腿冷的越来越僵，庄兰亭身上汗流如注，他筋疲力竭，依旧紧抱着徐凡心往高处走。
庄兰亭：“不是拖累，别瞎想，你得给你父母报仇，你想想你哥哥，你很想他是吗？”
徐凡心烧的意识混沌，全身酸痛无力，听庄兰亭提及顾烨城，满心凄苦。
庄兰亭抱着徐凡心往上颠了颠，乱七八糟跟他聊着，“我也有哥，他特别疼我，他只比我大两岁，就拼命挣钱供我读书，码头扛活儿，走镖，打手，什么钱多他干什么。”
“可我对不起他，他辛辛苦苦把我供到有出息的时候，我考上了进士，却离他而去，我……”
“所以，凡心，别做傻事，留着命在，去你哥哥身边去，一定要去你哥哥身边去。”
终于不远处，要到地势高的地方了，那上面有眼力好的人看到这边，喊叫着，跃跃欲试想来帮一把。
可是不行，数九寒天的隆冬，衣裳一湿，染上重病，这水灾期间也没个药吃，很容易就没命了。
水线已经到了大腿，庄兰亭燃起最后一丝余力把徐凡心往高处托举，腿已经快没知觉，最后几步尤其艰难，地势高处的几个人老远伸着手叫着，要把徐凡心接上来。
徐凡心被七手八脚薅过去，庄兰亭却被一个急浪拍出数丈，他耗干了所有力气，真没法在水中站稳。
徐凡心爬着要进去捞他，其他人都拉住他劝说，得靠他自己过来，千万别湿了衣裳。
徐凡心哭着大喊，“他站不起来，我庄叔叔没有力气了，我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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