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野的靴底陷进湿泥。
每一步都带着拖拽感。
像有无数只冰冷的手在往下拉扯。
苏乐乐的指尖扣着他的手腕。
青鳞顺着指缝往外渗。
在两人相握的地方凝结成半透明的茧，鳞片边缘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仔细看能发现《诗经》的纹路在里面浮沉，像被潮水困住的鱼。
“水漫到腰了。”龙野低头看。
浑浊的浪正往上涨。
水面漂浮着破碎的齿轮，是刚才突破玄武潮汐漩涡时怀表震落的，金属碎片在浪里打着转，偶尔碰撞出细碎的火花，照亮水下晃动的阴影。
苏乐乐突然往他怀里缩了缩。
睫毛上挂着水珠。
她失忆后总是这样，遇到水流就会莫名发抖，青鳞护盾会在这时变得格外厚实，像蚌壳在危险时收紧的弧度。龙野记得唐三说过，嗔兽的本源与水相冲，潮湿会让她的血脉躁动。
“别怕。”龙野抬手按住她的后颈。
掌心的离卦火纹亮起来。
温热的能量顺着脊椎往下淌，苏乐乐紧绷的肩膀松了些，青鳞上的《诗经》纹路突然清晰——“卫风·硕人”的片段在鳞片上流转：“河水洋洋，北流活活。”
浪突然剧烈翻涌。
水底的阴影猛地拔高。
化作巨大的玄武虚影，龟甲上的天干地支罗盘开始转动，每根指针都指向不同的方位，针尖滴落的水珠落在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涟漪里浮现出模糊的人脸。
“是之前被卷进来的人。”龙野的妄空之眼刺痛。
视线穿透浑浊的水。
看见那些人脸正在融化，五官像蜡一样淌进浪里，最后只剩下空洞的轮廓，顺着水流往玄武虚影的嘴里钻。怀表在口袋里发烫，齿轮逆向转动的痛感爬上太阳穴。
苏乐乐的青鳞突然发出脆响。
像贝壳被敲了一下。
她下意识把脸埋进龙野的胸口，护盾在后背展开，形状正一点点变化——青鳞的边缘往里卷曲，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螺纹，顶端甚至长出了尖尖的吻部，活脱脱一枚巨大的贝壳。
“这是……”龙野的指尖触到护盾表面。
冰凉的鳞片突然吸住他的皮肤。
一股陌生的记忆涌进来：月光下的沙滩，小小的女孩蹲在海边，把青鳞般的贝壳贴在耳边，听里面传来海浪的声音。那是苏乐乐没失忆时的记忆，被青鳞护盾意外翻了出来。
“贝壳会保护自己。”苏乐乐的声音闷闷的。
从龙野怀里传出来。
带着水汽的震颤，“奶奶说，遇到大潮水，就躲进贝壳里。”她的话没头没尾，显然是失忆后零碎的记忆片段，但龙野听懂了——这是她潜意识里的自保本能。
玄武虚影的罗盘转得更快了。
龟甲上的刻度开始发光。
与水面漂浮的齿轮碎片产生共鸣，那些金属片突然竖起来，组成道旋转的屏障，把龙野和苏乐乐困在中间。浪拍在屏障上，溅起的水珠落地时，变成了锋利的冰棱。
“它在模仿我的回溯。”龙野的妄空之眼捕捉到关键。
玄武的蛇颈正在摆动。
每次弯曲都让水流倒转，刚才被卷走的人脸碎片又顺着浪涌回来，只是这次的五官换成了龙野熟悉的人——唐三临终前的脸，母亲白大褂上的血迹，还有父亲消失前的背影。
苏乐乐的青鳞贝壳突然收紧。
把两人裹得更紧了。
冰棱撞在护盾上，碎成细小的冰晶，落在贝壳顶端的吻部，瞬间被离卦火纹烤成水汽。龙野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青鳞正在发烫，像有火焰要从里面烧出来。
“你的护盾在变。”龙野低头看。
贝壳形态的青鳞上。
开始浮现出环形的纹路，像树木的年轮，又像潮水退去后沙滩上的波纹。每道纹路里都嵌着细小的齿轮，正随着怀表的节奏转动，发出“咔嗒咔嗒”的轻响，像是在计数。
玄武虚影突然猛吸一口气。
水流往它嘴里倒灌。
困住两人的齿轮屏障开始收缩，金属片边缘长出锋利的倒刺，龙野试着用离卦火纹攻击，火焰落在屏障上，却被反弹回来，烧掉了他袖口的布料。
“火被弹回来了。”苏乐乐小声说。
她的指尖贴着贝壳内壁。
青鳞上的《诗经》纹路突然变了，“小雅·采绿”的句子浮现出来：“终朝采绿，不盈一匊。”随着诗句流转，贝壳护盾的表面渗出黏液般的液体，让齿轮屏障的倒刺打滑。
“是水的特性。”龙野恍然大悟。
嗔兽的守护形态正在进化。
青鳞化作贝壳，不仅继承了蚌壳的防御，还吸收了水流的柔韧，能把攻击像潮水一样卸开。他想起五行相生的道理，火虽能克水，但若水借了土的势，反能让火无处可烧。
玄武虚影的蛇颈突然俯冲下来。
龟甲上的罗盘指向“子”位。
浪里的人脸碎片猛地炸开，化作无数根水箭射向贝壳护盾，龙野立刻催动离卦火纹，却被苏乐乐按住了手——她的青鳞贝壳正在张开一条缝，缝里透出柔和的光。
“让它进来。”苏乐乐的声音很轻。
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龙野犹豫了一瞬，看见她眼底闪烁着陌生的光芒，那是不属于失忆者的决绝。怀表的齿轮突然顺向转动，发出清晰的“咔嗒”声，像是在肯定这个决定。
水箭射进贝壳的缝隙。
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反而被青鳞内壁吸收，化作细小的水流，顺着环形纹路流动，最后汇聚成小小的漩涡，漩涡中心浮着块齿轮碎片——是之前怀表震落的那块。
“它在吸收水的能量。”龙野的妄空之眼看到真相。
贝壳护盾的纹路亮起。
吸收的水流正在转化成青鳞的养分，苏乐乐后背的鳞片变得更加厚实，《诗经》的纹路里开始夹杂着天干地支的符号，与玄武龟甲上的罗盘产生了微妙的共鸣。
玄武虚影发出愤怒的低吼。
蛇颈再次扬起。
这次龟甲的罗盘指向“亥”位，整个空间的水流突然冻结，连龙野和苏乐乐周围的湿泥都变成了冰，贝壳护盾被冻在中间，表面结出层白霜。
“要被冻住了。”苏乐乐的指尖有些发僵。
青鳞上的纹路慢了下来。
龙野立刻用掌心贴着她的后背，离卦火纹全力运转，温热的能量透过贝壳护盾渗进去，苏乐乐的身体颤了颤，冻住的鳞片开始融化，水珠顺着纹路往下淌，在底部汇聚成小小的水洼。
水洼里突然浮现出画面。
是苏乐乐的记忆碎片。
阳光明媚的沙滩上，小小的她把青鳞般的贝壳分给另一个男孩，男孩把贝壳扣在耳边，说里面有龙在叫。那是他们童年在雾隐城海边的记忆，被玄武的水镜照了出来。
“是栗子糖那次之后。”龙野的喉咙发紧。
他想起分糖时的约定。
“以后找到好看的贝壳，也要分你一半。”原来有些羁绊，就算失忆也藏在血脉里，像贝壳里的珍珠，在黑暗中慢慢发光。
苏乐乐的青鳞贝壳突然剧烈震动。
吸收的水流在里面翻涌。
她抬起头，眼底的陌生光芒更盛，轻声念出句完整的诗：“彼泽之陂，有蒲与荷。”随着话音落下，贝壳护盾猛地张开，射出无数道青鳞碎片，像蚌壳吐出的珍珠，精准地击中玄武龟甲上的罗盘指针。
“咔嚓——”
天干地支的指针应声断裂。
玄武虚影发出痛苦的嘶吼，庞大的身躯开始崩解，化作无数水珠落回地面，水流退去的地方露出龟裂的土地，土里嵌着块闪着蓝光的晶石——水系试炼的核心。
龙野扶着脱力的苏乐乐。
她的青鳞贝壳正在褪去。
鳞片变回原本的模样，只是表面多了层珍珠般的光泽，《诗经》的纹路里嵌着细小的水纹，像潮水留下的吻痕。苏乐乐靠在他怀里喘气，眼神又恢复了失忆后的茫然，刚才的决绝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赢了吗？”她小声问。
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龙野的衣角。
龙野低头看她，发现她的青鳞上沾着块齿轮碎片，是刚才被贝壳护盾吸收的那块。他把碎片摘下来，塞进她手心，像小时候分栗子糖那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赢了。”龙野说。
怀表在口袋里发出悦耳的轻响。
像是在为他们庆贺。他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下一关入口，那里的空气灼热得扭曲，显然是火系试炼的领域，但他此刻只想停在这里，看着苏乐乐手心里的齿轮碎片，在阳光下反射出温暖的光。
青鳞上的水纹还在轻轻波动。
像贝壳里未散的潮声。
龙野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不仅是苏乐乐的守护形态，还有他们之间那些被失忆掩盖的羁绊，正像贝壳里的珍珠，在一次次试炼中，慢慢露出耀眼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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