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
江渺在苏眠凤回忆的最初，找到了她潜藏迷失的魂体。
她已经忘了这一天是她们进入灵虚秘境的哪一天了，比起这段过于简洁的对话，没有丝毫记忆点的时刻，江渺有太多要牢记的东西了。
她需要拿着仅有的剧情，去揣摩，推测后续发展，还要兼顾出了岔子的变故。
在上云，她在传承殿拿了烫手山芋般的权柄，江暮尘的命格催着她、江家血祭大阵的真相压在她身上。到了月落，她不用再打架了，但九皇子府还需要她调控，情报网也要拉，白夜皇不老实的试探她一一接下。
江渺要做的事很多，红叶她们帮不了她，堆积成山的事务压在她身上，让江渺的疲倦与日俱增。
她独独想起这一天，其实只能说出这一天她和苏眠凤一起拉了弓，而她对此的感受，不过是觉得苏眠凤又进步了。
是十分客观而简洁的印象。
但各人有各人的评判，可能它对苏眠凤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所以才会是她最深的执念。
江渺心平气和的想着，她步履不停，走到了这片像是被凝固的天地。
远处沈淮等人的吵嚷声就像背景音，和迸溅着火星，噼里啪啦的火堆一样，就连坐在火堆旁眉目如画的少年都定格在了一瞬，只留下少女模样的苏眠凤。
捧着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在所有虚幻的旧往里，只有她是真的。而江渺站在旁边看了好一会，仍然无法下结论，苏眠凤到底迷失在了这里，还是仅仅是放任了自己的行为。
她似乎只是独独想把时间停在这一刻，所以苏眠凤拒绝了回忆流逝，她凝固了时间，却偏生只坐下看着。
她看着回忆，而江渺却看着她。
“苏眠凤，你到底在看什么呢？”
火星悬停，定格在半空，交谈的声音戛然而止，连飘散的灰烬都静止在将散未散的状态，像一幅画。
苏眠凤的眼睫轻轻抖动，她缓慢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抬头看向忽然现身的江渺，眼中没有惊讶，只有一片平静的了然。
她专注地看着这个并没有多大变化的人，他像是从她的回忆里走出来了一样，带着疑惑，似懂非懂的问着她。
问她，苏眠凤，你到底在看什么。
“我在看你。”
她果然没有迷失。
江渺走近火堆，衣摆拂过静止的草叶，她在少女身边蹲下，平视着这双红若流火的眼眸。
她问:“你还会回去吗？”
苏眠凤闻言怔了一瞬，但她又蓦然笑了，带着无奈，却不意外江渺会这般问。
“回不去了。”
这四个字像是棋子落定，肯定了江渺推翻重来的猜测，她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上天道崩塌的速度。
苏眠凤的魂魄稀薄，缺失了很多，她既不是自愿，也算不上反抗，像个局外人一样旁观着自己的身躯被占据。
她回不去了，因为上云没有了日月，而她真的去补了天光。
江渺推测出这个结论时觉得很荒谬，白瞬的预言在一年前，经洛无霜之口转述给了她。但她万万没想到前后没多久时间，此世的天道就像是急于脱手烂摊子，急不可耐的就开启了乱世动荡。
天道掀桌子了，它把八种维系至今的权柄都丢了出去，就此应现了白瞬的预言。
‘天光缺，永夜至；四境动荡，阴阳紊乱，规则恍若儿戏；地火将熄，波涛涌现，风雷肆虐。’
上云天道的崩坏被阻隔，暂时还没延续至月落，但如今天梯已被修复，想必这倾世之祸很快就会席卷整个天地。
江渺不知道远古八神到底想了什么鬼主意去缓解，但如今她明了了。
缺什么，补什么。
没了天光，那就找拿了天煌权柄的传承人去补，以身化天光。以此类推，缺什么补什么，哪怕是用人命去填，也都无所谓。就像那些以身祭天的圣子圣女，祂们只关心他们牺牲后的价值，能够稳定天道多少年。
所以天煌不惜神降也想要掠走沈淮，很可能八位传承人只有他还没有牺牲，充当修补世界的补丁。
可没有关键的神器创世星盘介入，这么做的作用，仅仅只能是延缓此世崩塌的速度，除此之外什么用都没有。死刑缓刑，可那还是死刑，苏眠凤她们无异于白白牺牲。
权柄要归位，却不是这样归位的，它们要回到损毁的创世星盘上，把分离了万年的九种权柄合一，成就最终的开创神权。
江渺有一种开地狱笑话的荒谬感，她曾在第一次窥见天道残缺时，由于错判自己的命格，让她以为男主的殉道职责会散开，她当时还猜负责接收的冤大头会是八神的传承人。
而传承殿三问过后，她担任了男主的职责，拿到了权柄和神器。
可现在的剧本还是按照她曾经猜测的那样，被她视为冤大头的八神传承者苏眠凤等人背负了莫须有的责任，成了必须为救世而牺牲的人。
她忍住心中纷乱的想法，“这是谁告诉你们的方法？是强迫？还是欺骗？”
“都不是。”苏眠凤轻描淡写的摇摇头，“你离开的第一年，上云其实并无多少巨变，值得人讨论的不过是天生异象罢了。”
“但很快，第二年就有了阴阳紊乱，四象不稳的迹象，北境昆仑最先生出了异样，雷霆肆虐，狂风暴雨，无声无息倾吞着上云的地界和生灵。”
“那时人们谁都没觉得这是一件大事。”
直到日月俱熄，永夜来临。
天煌神这才发现支撑日月流转的天光早已缺失，而赤霄神推算出规则溃败，其余各神均得出了极坏的结论。
“神明们炼化了五年的权柄依旧毫无反应，却对着祂们的传承人有了共鸣。”
苏眠凤收敛了笑，这样子格外像曾经在上云历练时她常常摆出的冷面。
“其实谁都没想救世，但谁来做选择都是一样的。”
“东海倒灌，南疆蛊毒肆虐，天灾如此却不是人祸；塞北昆仑的风雪在吞噬一切，包括生命，可能只有西境好些，毕竟神宫和雷狱天都在极力压制。”
“玄王、玄皇、就连玄尊，在天灾下也不过是蝼蚁。”
神明把选择摆在了她们面前，欺骗有一点，逼迫也有一点，祂们说补了天光，续了地脉，重燃地火...等她们全数完成这些任务，此世就会焕发新生。
微小如尘埃的个体生命与整个世界的安危被放在了天秤两端，选择哪一方不言而喻。
真正着手去做时，苏眠凤才察觉到这是无用功，她就算是魂飞魄散，也补不了如此庞大的缺口。
但是八神说，是因为少了沈淮的缘故，八位合一，才能挽救。
沈淮和江渺一同叛逃前往月落，同时传来了圣女的消息，八神已经疯了，在祂们眼中一切都可以拿来修复这个世界，就连圣女补天都被怀疑会不会是另一种救世的方法。
于是苏眠凤下界了，她是最先知道一切的人。天煌亲令保证了她即使在月落，也能源源不断输送着自己的魂力修补天光。
而她没想到，天煌亲令能让天煌篡夺她的身体控制权，就像夺舍一样。
苏眠凤不管了，她的魂体消失了一半，也没办法管。
大抵是麻木久了她也变得漠然，苏眠凤有时会想，会不会真的只是缺了沈淮，就像量变引起质变。
她入魔般给自己洗脑，即使这是在把昔日好友拖下水。
任谁都没办法接受自己付出一切的牺牲其实是个无用功。它抹杀了初心，令所有人都变得茫然。
“灵虚无日月。”她喃喃低语道，稀疏平常的五个字就像提前敲定的结局。
一语成谶。
灵虚成了上云界，上云无日月，她反驳了这个事实，魂补天光，勉强支撑了日月流转。
江渺旁听却觉得荒唐。
哪里都不对，哪里都是错的，这明明就是她自己要走的剧情，怎么到头来却被抢剧本了？
必须要掰回来。
“它有，它早就有了。”
她伸手握住了苏眠凤的手，战斗过后她的温度灼热，像一团温暖的火焰包裹住了苏眠凤。
“苏眠凤，灵虚有日月，是你我曾亲手凝出来的。”
江渺右膝微沉，手握住苏眠凤的力道稳如磐石。青年眉宇坚毅而又平和，平视着苏眠凤，收敛了所有锋芒。
“上云也有日月。”
“我给你。”
凝固的时间倏忽开始流动，就像当年那般，火堆爆出了“啪”的一声，苏眠凤从江渺的黑眸中却看到了难以形容的景色。
恰似寒月银辉，恰似漫天流火。
他说，我给你，苏眠凤。
我把日月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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